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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2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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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br/> <br/> 我看着相框中的女孩,沉默了半晌,我又问肖树:“她怎么死的?”“病死的。”肖树说。“什么时候?很重的病吗?”我继续追问着。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贾蒙有个妹妹,但是他从交往到现在,都没有跟我提起过,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从来不提她?<br/> <br/> “快十年了。表妹生下来的时候,就患有严重的痴呆症,从小到大都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一直是我舅舅、舅妈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为了给表妹治病,我舅舅、舅妈花了不少的钱,带表妹去过不少大城市,但一直没有好转,后来,就生病死了。”<br/> <br/> 肖树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过相框,摆放到了书桌上。我看了肖树一眼,顺手又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相框,相片上是贾蒙的母亲和一位年龄和她相仿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腿上抱坐着宏宏。<br/> <br/> “这个是贾蒙的父亲?”我指了一下相片上的那个老人,有点明知故问。“是的。”肖树答,然后他问我:“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你真是贾蒙同校的女生?”<br/> <br/> “不是。”我很老实地回答,然后又问:“贾伯伯今天回家吃午饭吗?”“不,他在外地。他是建筑方面的工程师,退休以后,经常被一些工程公司聘请去做一些技术指导,所以在家的时间不多。”<br/> <br/>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我开始盯着他,问他:“你呢?是贾蒙的表哥?表弟?”“贾蒙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们从小总在一起玩,所以彼此之间通常是直呼其名,不喊表哥表弟的。”肖树很老实地回答我。<br/> <br/> 我笑了,我问他:“你看,我是不是也有当侦察兵的潜质?”肖树不由也笑了,他说:“我只不过是看你不像个坏人,你以为你问别人,别人也会这么老实地回答你么?”<br/> <br/> 我笑着,没来得及再继续问什么,贾蒙妈在客厅喊道:“肖树啊,请许姑娘出来吃午饭了。”肖树答应了一声,打开门,我很平静地从房间走出去,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问过。<br/> <br/> 在餐桌上,我并没有吃下几个水饺,我满脑子在想,贾蒙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有个妹妹,为什么一直强调他是个独子?就算是她已经死了,但也不能否认她曾经存在过啊!<br/> <br/> 吃过午饭,贾蒙妈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我也跟了进去。我把她洗干净的碗筷递上碗柜,一边跟她聊天,我问:“伯母,贾蒙有多久没回来了?”“他啊?好久了,还是和小菲结婚后回来过一次。”<br/> <br/><table cellspacing="0" width="100%" bgcolor="#f5f9fa" border="0"><tbody><tr><td valign="bottom" align="right" width="100"></td><td><font color="#008000" size="-1"><br/><center></center></font></td><td valign="bottom" align="right" width="100"> </td></tr></tbody></table><p> —92—<br/> <br/> 我拿着碗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这么说,上次他回来找我的那次,他根本就没有回家?他都到了家门口了,他没有回家?为什么?<br/> <br/> 下午的时候,我说我打算回去了,肖树拉我到一边说:“你要是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就在这再玩会吧,陪我舅妈说会话儿,她挺喜欢你的,说你是个挺正派朴实的姑娘,看你很入眼。”<br/> <br/> 我笑着问肖树:“你舅妈这么评价我干嘛?她难道还想给贾蒙娶个小老婆呀?呵呵。”肖树说:“发现你倒挺伶牙利齿的呢!原来你也不全是多愁善感的,也有可爱的一面的。”<br/> <br/> 我于是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贾蒙也说过我伶牙利齿,也说过我可爱,然而现在,我的伶俐我的聪明我的可爱,只成就了我的孤单,和凄惨,我只收获了满心的空冷,和满腹的辛酸。<br/> <br/> 肖树领了两个孩子在客厅玩模具游戏,贾蒙妈就拉了我的手,跟她坐在卧室里聊天。她问我:“许姑娘,成家了没?”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是的,有个孩子。”<br/> <br/>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哦。”然后她又问:“毕业后和贾蒙还有联系吗?”我一抬头,看见她渴切的眼神,我说:“没有,我也只是偶尔听朋友们提起过,说他去北京发展了,又结了婚,过得挺好。”<br/> <br/> “嗯。”贾蒙妈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于是就有点觉得不自在,我开始搓着自己的两只手。这是我的小动作,每当我紧张或无话可说的时候,我会这样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br/> <br/> 贾蒙妈轻叹了口气,说:“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弄,宏宏越长越大了,问题也就越来越多了。”我一惊,问:“出什么问题了?”“宏宏的去留问题。”她又叹了口气,说:“我年纪大了,身体已不如以前好了,又有糖尿病,有时候严重起来,腿疼得上楼都吃劲。”<br/> <br/> 我无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贾蒙妈接着说:“我知道贾蒙不怎么愿意回家,不怎么愿意看见我和宏宏,他觉得,害死了严红的,是我们。”<br/> <br/> 我有点不能理解,我说:“不会的吧?您是他亲妈,宏宏是他亲生儿子呀!”“怎么不会呢,要不是我坚持要严红生孩子,要不是严红生了宏宏,严红也不会死啊!”老人家说。<br/> <br/> “可他也该这么想:若不是严红嫂子死了,他就不会去北京发展,也不会和文菲结婚,更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有失必有得呀!”我说。我知道我说的很残忍,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一个萝卜一个坑,严红不成为过去,贾蒙就没有现在的成就。<br/> <br/> —93—<br/> <br/> 贾蒙妈只是叹气,并不再多说。我于是有点无趣。我知道,我可能说的也太冷血了。于是我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告辞了,我还要回乡下看看孩子。贾蒙妈也就不再客气,让肖树送我走。<br/> <br/> 肖树送我到楼下,我不让他送了,我说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但他坚持要再送送我,他说:“客气什么啊!现在总算不是陌生人了吧?我们又相遇了,应该算是熟人了吧?熟人了,送送你总是可以的吧!”<br/> <br/> 我于是不再吱声,他就陪着我一直往小区外走,然后在我准备再张嘴说告辞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的手机换号了吧?”我点头,说:“是。”“不方便告诉我手机号?”他问。<br/> <br/>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流淌着温和的波光,在春天午后的阳光里,无法阻挡的温暖,很容易让人迷失,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正在漂泊的没有方向的孤单女人。我于是一低头,报出手机号码,连“再见”也没有说,转身就走。<br/> <br/> 匆匆赶往车站,乘车回乡下,到家的时候,天已黑了。蒙蒙看见我,并不惊讶,也不欢呼,只表现出一个同龄孩子少有的冷漠与平静,令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我到底要了他在身边,是对他的好,还是不好?<br/> <br/> 周日的时候我要返回市区,蒙蒙既不伤感,也不说要跟我走,他只漠然地看着我。面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面对自己最牵挂最难舍弃的心头肉,我无言以对。<br/> <br/> 公务员考试结果公布了,我考了第二名。这一个名额一百六十七人报名参考,录用前三名进入面试,我很幸运,有了面试的机会。<br/> <br/> 找了几本关于面试要领及答题技巧的书来看,又去商场买了套职业装,自己穿上了在镜子前照着,确实很有那么点精明果敢的女干部模样,于是心里,有了几分胜出的自信。<br/> <br/> 这时发现手头的钱快要用光了,自从离婚后一直花销很大,想着要给蒙蒙买的一整套组装玩具,都有点无法去付诸购物行动了,偏在这时,周海家又出事了。<br/> <br/> 周海是用医院的电话打的我手机,我看号码不熟悉,但我接了,因为我以为是跟公务员面试相关的电话。那阵子我在等公务员面试的一些情况通知,所以手机一直处于开机状态。<br/> <br/> 周海在电话里哭,我接到电话怔了半天。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可以让周海哭的,就是那一次我在他面前离开,我也只是看到了他面颊上淌下两行泪,也没听见他哽咽的哭。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在电话里对着我呜呜地哭泣。<br/> </p><p> —94—<br/> <br/> “我妈住院了,你能不能把蒙蒙带来,见见我妈?”周海在电话里说。“什么病?多严重?”听了周海的话,我很震惊,似乎老太太病得不轻,但是我还是要问得清楚些,我不想再上当。<br/> <br/> “医生说是脑梗塞,就是中风的一种,现在半边身体没了知觉,话也说不出来了,嘴巴都歪了。”周海说着,哭着。我想,他可能长这么大,他妈都没怎么病过。<br/> <br/> 我挂了电话,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回乡下把蒙蒙接来,去医院看望他奶奶。我也心知老太太对蒙蒙的疼爱和宠惯的,到底是她的亲孙子,不管怎么说,都到了这份上,她想见蒙蒙,我理解。<br/> <br/> 周六的时候,我带了蒙蒙去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了周海大嫂坐在床边;老太太闭着眼睛,手上在打着点滴,似乎睡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太太憔悴得很,颜面枯黄的衰老,嘴巴歪斜着,还流淌着口水。<br/> <br/> 周海大嫂示意我坐下,一边对我说:“她刚吃了点东西,睡了。周海回去了,他夜里在医院看护,我夜里要照顾孩子,不能呆在医院。”说完,她叹了口气,又说:“你呀,离开这家正是时候,没摊上这事儿,要不,你也有得苦吃的了,就这一住院,不知道得住多久呢,以后,好不好得起来都难说。”<br/> <br/> 我没答腔,拉过蒙蒙,轻声对他说:“蒙蒙,这是奶奶,她在睡觉,等奶奶醒了,蒙蒙要乖,要好好陪奶奶玩。”蒙蒙先没认出来躺在病床上的是奶奶,听我一说是他奶奶,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奶奶……”他拉着床单喊了起来。<br/> <br/> 老太太霎时睁开了眼睛,一看到蒙蒙立在她的床前,她的嘴巴歪斜着抖动得厉害,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清晰的字符,只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抚着蒙蒙的头,眼里,有混浊的泪流淌下来。<br/> <br/> 我从包里掏出面巾纸,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我说:“别难过,孩子我会经常带了来看你的,你安心养病。”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却不断地涌着。<br/> <br/> 离开病房的时候,老太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蒙蒙,直到蒙蒙被我拉到病房外,我还能从病房门的探视玻璃窗口,看到她那渴切的眼神,死死地瞅着门。<br/> <br/> —95—<br/> 周日的时候,带蒙蒙去公园的儿童游乐场玩,看着他难得的欢呼雀跃,我却高兴不起来。他只是一个岁半的孩童,所以,他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前一天还为病床上的奶奶哭泣,后一天又可以在游乐场忘记一切,而我,不能。<br/> <br/> 我要生存,还要生存得好;我要坚强,还要真正的坚强;我没有依靠,我还要不停地思考,为孩子,为自己,为将来。生活,怎么会这么沉重?我到底要挣扎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必再这么辛苦?<br/> <br/> 晚上的时候,抱着蒙蒙睡,特别想流泪。我不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要流眼泪。我本不是一个相信眼泪的人,可是现在,我常常渴望在眼泪里稀释自己沉重的灵魂。<br/> <br/> 星期一没有上班,打电话请了假,带蒙蒙去医院看望他奶奶。我打算再把蒙蒙送入托儿所,因为照现在的情况,不能再把蒙蒙送到乡下,我要让他定期去看望病中的老太太。<br/> <br/> 主任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啊哟,小胡啊,不用打电话请假的嘛,反正你都考上了公务员要另谋高就啦,以后想起我们这座小庙有空来坐会就是很客气的了。”<br/> <br/> 我没理会他,挂上电话。我知道单位就是这样的,人走茶凉,人没走茶也会凉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又离了婚的女人,碎言碎语要灭了我都行。<br/> <br/> 这一次去医院,碰到了周海老爸也在,他让我把孩子放病房里让周海大嫂照看,然后跟他出病房外说话。我叮嘱蒙蒙要乖,要听大伯母的话,然后跟随周海老爸,来到住院部外的荷池旁。<br/> <br/> 池里一片瘦水,残荷枯败的茎,秃伶伶的挺立着,一个季节的衰败。周海老爸低着头,不时抬头看看我,嘴角撇了撇,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显苍老了很多,才六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白了大片。<br/> <br/> 我不开口,我等他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预感,他要跟我说的,肯定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我当然希望永远都不要听,或者,至少不要立刻听到,更不会自己傻乎乎地去主动追问出来。<br/> <br/> 我们沉默地对面僵立在荷池旁。春天临近中午的太阳慢慢地开始温暖,照在身上,有暖洋洋的味道升腾;照进眼里,有些闪眼的疼。我眯起眼睛,努力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要和我谈判的老人。<br/> <br/> 是的,是谈判。周海老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说:“小胡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但是……你看我们家现在这情况,你也就原谅我老头子这一回的多嘴多舌吧,我不得不说了。”<br/> <br/> —96—<br/> <br/> 我张了张嘴,但我没有讲话,我想我的沉默,或许才正是让他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所需要的支持。周海老爸看了我一眼,轻声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的想法,你们,还有没有可能……复婚?”<br/> <br/> 我看着他,一个年老的父亲的脸孔,带着岁月磨练和生活历练的痕迹,刻着皱纹,衰老、憔悴,生命力正在消退,而折磨着他们老去的,正是他们的始终捧放在心头,舍之不下的子女。<br/> <br/> 我无法同情他,因为我首先要同情我自己,所以我很坚定地说:“不,没有这个可能。”他又看了我一眼,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轻声叹息,又微微地摇了摇头。<br/> <br/> “其实,小海小的时候,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那时候,我在铁路上工作,很少回家,家里,就他们娘俩过,他大哥因为大些,就放在乡下奶奶家,周海因为先天不足,早产,体质弱些,所以就一直生活在他妈妈身边。”<br/> <br/> “毕竟在身边一手带大,感情更深厚些,所以他妈,也就更偏袒周海些,自小到大,都这样,我们也都理解。”周海老爸自顾说着。荷池旁三三两两的病人或家属,随意地走来或走去,没有人在意我们的交谈。<br/> <br/> “我很少回家,有时候,一年半载才回家一次,所以,小海小的时候总是不认识我,好几次我回家,喊他,小海总会对他妈妈说:‘妈妈,有位叔叔找你。’”<br/> <br/> “他妈妈那时候一个人在家,要工作,又要照顾他,分不开身,只好上班时就把小海锁在家里,一锁,就是半天的功夫,有时候单位遇到加班,就锁得更久,等她回家,小海的嗓子都哭哑了。”<br/> <br/> 周海老爸说着,嗓子竟有些哽噎。我也忍不住有点鼻子发酸,因为他说的这处境,让我想到了我自己现在带着蒙蒙的日子,有点相似。<br/> <br/> “小海后来每次看到他妈妈要锁门,就哭,用小手死命地拉着门不让他妈妈锁,他哭着说:‘妈妈,你别锁门啊!我呆在家里,我不跑啊,我肯定呆在家里啊!求你别把我锁起来啊,我害怕。’”我看到周海老爸的脸上,有泪珠掉了下来。<br/> <br/> 他快速地用手背摁了一下脸颊,继续说:“他妈妈后来舍不得狠心锁他进去,就关照他在家把门反锁好,不管是谁敲门都别开,只等听到妈妈的声音才开门,他很懂事地点头答应,那时候,他才三岁不到。”<br/> <br/> “有一年夏天,快下班时下起了大雨,他妈妈生理周期,不能淋雨,就想等雨势缓些再回家。小海在家看到天黑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又看到屋子外下大雨,他穿上小靴子,打着伞,就去给妈妈送雨衣。”<br/> <br/></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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