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过客 于 2010-4-29 16:55 编辑
我站直了身子,迈开步子,像平时那样往前走,我得阻止眼前这一些,没留神小房间前直接下去是楼梯,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这一定是个梦吧?一定是和承佑一起愧疚6岁那年的莽撞造就的悲剧,而产生的幻觉吧。我要醒过来,用力醒过来。承佑和我会得到祝福,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都是善良温顺一直被人称赞的好孩子。我努力醒来,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周遭的一片白。这不是梦。这是医院。我从往事中醒来,却必须面对另一段记忆。承佑坐在我的床边,双眼红红,看得出是熬夜了。我将头转向另一边,不想看到他的脸,也不想解释昨晚为何会在楼上。比起天佑的剧变,我更不想看到承佑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这么可怕的灵魂。 各项检查后,医生说,我很幸运,只擦破了点皮,后背和腿一些地方被摔青了,没有大碍。 幸运的只是这些而已。 我回了家,承佑没来找我。姨父和姨妈带着奶妈一起来看过我,对我的摔伤表示歉意,当他们欲言又止,终于提起话头的时候,我却推说太累,回了房间。 我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又在逃避什么。我想最终我还是太懦弱了,无法阻止这一切。也许从6岁那年开始,我应该和天佑一起态度坚决地让承佑放弃骑自行车。6岁以后的未来的未来,还有更多需要我去阻止的事。只是我没有。我们以为天佑在那年死去,模样永远停留在那年的黑白相片上,那年的天佑抿嘴笑着,腼腆又稳重,瘦瘦的已逐渐有了小男子汉的骨骼的身躯被仔细地裹在略微有些偏大的白衬衣下,有着所有哥哥们特有的小大人的性格。可一切只停留在想像,想像永远美好过现实。 我在外地找了一份工作,离家几百里,不会太远,也算近。有时候周末不回家,会和家人通电话。妈妈偶尔会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我的朋友圈,她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在恋爱,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承佑,想起他表情生硬小声地说“是可以恋爱的时候了。”当然还是会说起一些我并不想知道的事。我知道这不可避免。我知道了时间甚至可以追溯至阿姨和姨父结婚之前的事。姨父在阿姨之前就认识了现在的姨妈,他们相爱,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自由恋爱,可是那时的恋情并没有得到大人的祝福,姨父的父母嫌弃姨妈的父亲是小学校长,那是“臭老九”。姨父捱到到三十几岁才娶了阿姨。妈妈说,姨父对阿姨一直很客气,听起来倒像是某种生份的客气。阿姨一直生活在姨父的爱情之外。我想现在我终于明白阿姨在产床上对着姨父说“别让我恨你”时,心里该有多少怨恨和苦楚,与其这样生活在两个人的爱情之间,三个人一起痛苦,倒不如离去。 后来,我又听说了天佑的事。在医生告知姨父天佑没有用了的时候,姨父把天佑带回了家。天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更严重的是脑部受到重创,开始畏光,忘事,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他不愿意见任何人,不愿意被任何人怜悯,宁愿被世人遗忘在楼上那间小黑屋里。除了奶妈。 姨父很愧疚。愧疚于阿姨。生时没有好好待她,在她死后,又娶了姨妈。甚至连唯一的孩子天佑,都遭遇不幸。他无法弥补这一切,却又不甘心,于是突发奇想,想让承佑和我在一起,这是在他看来唯一维系阿姨血脉的最后一根线。 最后,还是要提到承佑的。他寄了一封信给我,密密麻麻,全是手写。他说他从小学毕业以后每年一个人偷偷回家,看望天佑,天佑在他心中一直就是正直沉稳,他说他应该听话的,从6岁那年开始,他知道他要听话。他以为只要听话就好。他以为只要听话就能赎罪。这十几年,压在他心里的石头太沉太沉了……他每年回来的时候,偶尔会去看我,到我的学校附近去看我,在一大群放学的学生里,寻找记忆中模糊又熟悉的脸,看见我的头发长了又短了,看见我慢慢长高,他说这是小曼,开心玩耍的所有记忆只停留在6岁那年。直到有一天,我和一群女生从他身边走过,谈论着高年级的男生,他在想,小曼到了可以谈恋爱的时候了。他说,所以,他要回家。 我把信放在枕头底下,偶尔会拿出来看。偶尔也会写日记,写信,写很多,从未寄出过…… 时光回到我们六岁那年,承佑那么皮,推出了姨父那辆28寸的自行车,6岁大的孩子,个头还不及那辆自行车,俩手努力够着把手,左脚踩好踏板后,右脚从自行车横杠下边穿过踩上另一只踏板,使劲地用左脚蹬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往前走。天佑说,承佑,不要玩了,太危险了。承佑说,好。我们一起将自行车放回去。那是六岁那年我们快乐的时光中无足轻重的一天,甚至不足以记忆。我们总是一起,快乐地长大,再长大。然后各自恋爱,各自结婚。我们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孩子,暑假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又将一起回到这里,到山上的小庙,到桥下的浅滩,一起扔石子,一起骑自行车……那么美好……(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