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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一日,色如昔,生命呼啸而过,听见时间的声音,带刺而过,划破如玉脸,滴落一串红。入尘,翻起涤荡一抹。
——木石题记<p></p></P>
红一直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她的安静,执着,干净,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从小她就知道,人们唤她做瞎子。她其实并不知道,瞎子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她觉得这个名字比她自己的名字好听多了。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红,别人说那是一种颜色,可是她并不知道颜色是什么,关于彩色,她黑漆漆的世界里,只有一些不成形的直的或弯曲的东西,关于形状,她是可能感知的。她暗暗地把红称做悦耳的,因为她听得到,她希望自己的名字像养育她的叔叔声音一样好听。所以,她说,叔叔的声音是红色的。
后来,红上学了。她知道红,是刻板上不同排列的针孔,那些排列的孔,是一个个的字,她知道了红字怎么写,但是她还是执着地相信,叔叔的声音是红色的,对她那来说,红代表了叔叔的温暖。她不知道父母之爱是怎样的,她只知道叔叔去世以后,她一个人活着,这种状态叫做孤独。
她听说过关于“父母?/FONT>这两个字,但是她觉得还是叔叔这两个字好听,就像红一样。她还知道,自己瞎,是因为母亲也瞎。而叔叔是母亲的情人,是自己的父亲。她是单身的瞎眼母亲留给父亲唯一的纪念。
红毕业以后,到了一家杂志社,因为她瞎,所以她用心来听别人说,然后用心来写。她写道:“红色是纤细的,如丝般透明,勒下去,显出原色来。”因为这句话,她认识了家华。家华喜欢听红说话,她的声音很秀丽,她的文字像她的人一样,很秀丽。家华常牵着红到江边看江水东流,听夕阳西下的声音,家华告诉红,阳光的温暖,就像你的名字,是红的。红歪着脑袋,问:“阳光晒出人的原色,其实是温暖的,红色的?”家华点点头,虽然他知道红其实看不见自己点头。
有一次,家华带着红去做旗袍,他说只有旗袍才配得上红玲珑的心,他要给红做一件红色的旗袍,让红暖一世。红摸着柔柔的缎子,第一次觉得颜色不再是粗细不同的形状,她觉得那是一种温度,可以用医生的温度计量的,而红色是37摄氏度,刚刚好,很舒服。红觉得幸福也是红色的,暖暖的,37摄氏度。
他们想结婚,但是家华的父母,害怕红生的孩子也是瞎子。红悄悄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家华。家华还是找到了她,他的眼泪打温了红的红色旗袍。红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她跟家华说,她会自己去看夕阳,因为她认识那条路。她没告诉家华,她每天睡觉都听见鞭炮声,很响,只是她习惯了那种梦里的热闹。
家华还是会去带红看夕阳,红说,真的很温暖。他们从不问对方,关于未来,因为,红说,直面自己的叹息需要勇气,而她并不够勇敢。有一天,家华跟朋友一块儿喝酒,他喝得很醉,他给红打电话,想听听红秀丽的声音。红说,你不要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家华结了婚,新娘很漂亮,家华的父母也很高兴,他们说家华终于不再受那个瞎子的纠缠,可以得到幸福。家华在旁边听了,讪讪地笑,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想说,红不是瞎子,她的眼睛比别人的都更明亮。但是他们是父母,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们血肉相连,他无从辩驳。
婚后,家华没有再去看红,他很害怕,怕从红那里离开的时候,自己无法面对她那明亮的眼睛。或者,他无法面对离开她而回到另一个女人身边时,自己内心的挣扎。或者,他无法原谅自己,心背叛了妻子,连身体也无法做到忠贞。他选择了沉默,他想,如果给红更多的机会,这个世界上会有更多的人爱她。
红知道家华结婚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然后在家里守着日落听音乐,写字。她的平静一如远处的江水,四季流过,无从更改。但是她的文字,却开始渗出了疯狂的痕迹。无可避免的,她的作品被主编一次次蔽掉,因为它的文字不再像她一样,淡淡的,温暖的,而是冰凉地,开始冷冻。
她原本是看不见自己的眼泪,她原本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透明,但是在一切都静默的时候,她开始留意别人的话,然后慢慢地,她从家华以外的人嘴里,知道了很多她并不了解的世界,她的用词也开始丰富起来,比如透明的眼泪,透明的血。
红知道自己在慢慢地老去,说老去,是因为她开始一天只喝一些水,或者再有一些面包就可以了。她看不见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容颜,她的青春,在她的文字里变得越来越虚弱。
还是一样的日升日落,红坐在阳台上,听着那红色的日光盖在自己的身上,听到自己风化的声音。
家华去看过红,夜深了,她还坐在阳台上,静静的。他开始想念她脸上的笑容。他很想,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凌晨了,坐在阳台上会着凉。但是,他没有,他怕这个电话一旦接通,一切都无法继续。于是,他转身,悄悄地离开,一如他悄悄地来。
红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台上,脸向着太阳落下去方向。她的房子无人继承,她的故事无人继续。
很久以后,听说有一个男人来过她的阳台下,躲在路灯下悄悄地哭。
多年以后,这个活着然后变老再死去的男人,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懦弱,成就了她的勇敢,成了我真正的爱人。<p></p></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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