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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我的牵牛花</B><p></p></B></P>
自少小离家至不惑之年,转眼间已有二十多年了,可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却时时牵扯着我的心。在离乡别井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在追思着童年时代在故乡度过的每一天。故乡青的山,绿的水,蓝的天,白的云依然如往,而我却早已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山里娃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城里人。许多童年时代所经历的事情都从记忆中渐渐抹去了,唯有让我最难以释怀的是我家老屋院墙边的那株几十年来总也开不败的牵牛花。<p></p></P>
打我记事时候起,我家的西院墙根上,就生长着一株牵牛花。那堵院墙其实是以前我家的西厢草房倒塌后所残存下来的一段用黄土筑成的板墙。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春天来临,整个墙上都会爬满绿茵茵、毛茸茸的藤蔓,这些枝蔓在春日温暧的阳光下自由地伸展着,没有丝毫的束缚和遮掩。只到暮春时节,那些柔嫩如丝的青藤上,忽然会在一夜之间冒出数也数不清的花骨朵,这些白中透着蓝,蓝中带着紫的花蕾沾着露珠,在清晨那一抹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格外惹眼。<p></p></P>
故乡的牵牛花是我童年的最爱,兄弟姐妹五人当中我是母亲的最爱。记得小时候,每当春暧花开之时,天刚刚放亮,母亲就早早地把我从床上拽起,并搬起我的小板凳让我坐在灶间的小窗前,边做饭边让我数院墙上的牵牛花,母亲说什么时候数对了就给我早饭吃。因为那时年纪小,最怕母亲罚我们不让吃饭,于是我就搬起小手指数呀数,数了一遍又一遍,有时一连数了好多遍,可母亲总是摇头说不对。只到母亲将早饭做好,并放下手中的活计帮着我数,一直帮我数对了为止。每当这时母亲会从锅里拿出一块热腾腾蒸糕或一只煮熟了的并用冷水浸泡过的毛壳鸡蛋给我吃,算是对我的奖赏。现在看来,在当时这种奖励于一般农家孩子是何等的珍贵和难得。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株牵牛花伴着我度过了一个个无优无虑的童年和花季般的少年时光。<p></p></P>
牵牛花是家乡人对它的别称,至于它的学名和属于植物中的哪科哪属,我也说不清楚。它只有一层花瓣,花形象喇叭,花色呈蓝、白、紫相间,花边紫色形似荷叶;花筒紫中带蓝形似铜铃;花根与许多常见的花一样,只是颜色为蓝中带白。牵牛花没有花蕊,因此,即便花开时节,它仍然招不来蜂,引不来蝶,小时候我们都称这类花为“公”花。这种花期长、花色特别的花种在故乡并不多见,它多般生长在村庄四周的猪舍边或羊圈旁,大概是因为这些地方土壤潮湿和肥沃的原因吧。长大了以后,我时时琢磨牵牛花名称的来历,后来常听母亲说与我们的一句歇后语叫“牵牛上皂荚树”,其大意是指望我们做的事,都说难度大并一件也没有做成,其实也有稀有少见的意思。于是我猜想它的名字与其植株稀少和花色特别一定有着密切的联系。<p></p></P>
故乡的牵牛花牵扯着我的情,潮湿着我的心,传递着我和母亲之间那种属于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以至于在后来的十多年中,它一直荡漾着我早已萌动了的春心,芬芳着我生命中一个又一个的似水流年。<p></p></P>
然而,院墙外的那株牵牛花也给我的童年带来过许多的不快。记得我十岁那年,家乡发生了十年不遇的春旱,眼看清明已到,可我的牵牛花仍未发芽。看见别家的牵牛花早已青藤满院,我心里极不是滋味。母亲说“它一定是死掉了,它已经长了好多年了,人老了不也一样会死的吗?”我哭着争辩道:“它一定不会死,为什么别人家的牵牛花都活得好好的呢?”打那以后的好多天里,我吃不好,睡不香,母亲看着我伤心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忍。就在当天,母亲收工后,第一件事就是摆弄我那死掉的牵牛花。母亲用锄头为它松了土,给它浇上了一盆当时十分珍贵的清水,为了防止牲畜滋扰,母亲还给它盖上树枝和草叶。母亲对牵牛花的细心呵护深深地打动了我,也许我和母亲当时有着同样的心情,要是它马上能从土里冒出芽来那该多好啊!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可我的牵牛花始终没有长出。“也许我的牵牛花真的死掉了,”我从心里对自己说。从那以后,我和母亲都没有对它的复活再抱任何希望。为了我那死去的牵牛花,我流了好多泪水,母亲也陪我遭了许多罪。<p></p></P>
一天清晨,母亲突然把梦中的赤条条的我从被窝里拖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将我抱至灶间外的院墙边,那神情和举动极象是在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似的。当我在母亲怀里懒懒地睁开眼睛时,我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的牵牛花已经长出来了,而且已抽出了一尺多长的藤蔓,那根蔓细如麻,柔如丝,缠绕在上年死去的枯藤上,吃力地向前蠕动着、伸展着,仿佛是在向我证明:“我并没有死去,我和你一样需要人类的关爱和呵护”。看着我那死而复活的牵牛花,我高兴得象捡了金元宝似的,心中充满了对母亲无比的感激。那年春天,我的牵牛花虽然比别人家的迟开了半月,可在我的心中,它比往年任何一年都鲜艳和珍贵得多。打那以后的许多个春天,母亲和我一如继往地对我的牵牛花关爱有加。花开了,我摘下一朵放进我的小书包,带到学校里和其它的孩子们比谁家的花漂亮;花落了,我从地上拾起那无数地花瓣,小心翼翼地将它埋在花根旁边的泥土里。也许因少年的我喜欢护花弄草,且多愁善感,母亲总责怪我象个女孩子,没有一点男儿的刚强,老师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林妹妹”,甚至我长大到十多岁时仍无法离开母亲到山外的小镇去上中学。<p></p></P>
走出了大山,也就离开了故乡。虽说在县城里有了工作,有了家小,可每当春天来临,我依然会携妻带子回老家探望我的白发双亲,看看我的牵牛花生得旺不旺,花开得鲜艳如否。母亲知道我回家是为了牵牛花而来,因此,在我离家的二十多年中,她对牵牛花的呵护和关爱始终如初。多少年来,我的牵牛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可我的母亲却早已是满头白发,衰老得叫人心酸。我时常扪心自问:“母亲生下了我,养育了我,呵护着我钟爱的牵牛花,可我又给了母亲什么呢?”<p></p></P>
去年春天回家时,母亲对我说:“我老了,你的牵牛花也老了,我会和她一起死去的。等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把那株牵牛花移栽到我的坟前,我要天天看着它,有了它牵挂着你,每年春天就会有人来给我上坟烧纸”。那天,也是我成人以后,我第一次象童年那样受了委屈似的,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我哭得很伤心,母亲也流了许多泪。是的,我的牵牛花会死去,可我的母亲永远也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有报答完她对我似海的恩情,她和我的牵牛花一样,永远是我的牵挂,永远是我生命中的最爱。<p></p></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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