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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姑娘,从小就是父母种田的好帮手,人长的黝黑而健壮,二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个邻村的书生赵某,赵某家贫,三度高考落榜,在村民办中学谋了份代课老师的工作,薪水连自己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还三五个月的拖欠工资。
婚后,村人从未见过两人同行,但邻里好象也从未听到过他们的争吵,女人勤劳的种地,男人本分的教书,第三年,生有一子,如男人一样白净可爱,从此以后,每当她与别人谈及丈夫与孩子的时候,她脸上流露的是一种神圣的光芒,那种自豪和欣慰,满足与幸福毫不收敛的溢于言表,仿佛她已经达到了人生至高境界的快乐。
但不久,因为两校合并,男人失去了工作,这个连家里有几亩地都不清楚的男人于是在家里给她煮了一年的饭,抱了一年的孩子,每当她在烈日下急急的往家里赶时,总有路人笑话她:瞧你急的,肯定又是你男人将饭都端到桌子上来了,你真有福气呀。
一年后,当她的儿子可以迈着小腿跟在她的粪桶后面啪嗒啪嗒跑的时候,男人去了遥远的新疆打工,之后六年的时间,几乎没寄什么钱回来,因为男人身体不够好,总是生病,周年半载会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儿子,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关于她的身体情况或者农田收成什么的,男人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六年的时间,男人总共回来过两次,后一次还是因为她生病。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生的啥病,也没好意思和别人说,倒是买了许多的中药回来熬着吃,把人吃的黑干黑干的,一桶水都提不了的时候,她打电话给男人了,她说:今年的稻子丰收呢,家里有十亩地,我可能收不了了。
第五天的凌晨,男人到了家,将她背到村口,赶上一个拖拉机去了镇上的医院,医生说:你这病可能要到省城去检查清楚,赶紧吧,别耽误时间了。两人又连夜赶到了省城的医院,医生说:你这病怎么到现在才来,早干吗去了?她说:农村忙着呢,我那十亩田的稻子还没有收呢。医生将她男人拉去了一边,告诉他最好转去北京治疗,对于她这种宫颈癌的晚期患者,去那里或许还有点希望。
她不认识字,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宫颈癌,她只知道得了癌就活不了几年了,她并不知道当他们在北京用完了将近六万元,几乎是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以后,她被医生宣告最多只有三个月的生命。男人又将她背回了阴暗而潮湿的家里。
那一段日子,男人一直木纳的守着她,看着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给儿子还未织完的毛衣从北京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力气拿起过,摆在枕边,被她的泪水打湿了一次又一次,在某一个黄昏,男人去地里挖青菜的时候,她用一根绳子挂在房门上,结束了自己三十五岁的生命。她还特地将脸朝里,这样,男人提着一篮子菜迈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斜斜的倚在门框上的后背,而不是狰狞的面孔。
虽然只是初秋,男人还是依了她的遗愿,给她穿上了那件一直压箱底的她结婚那天穿的大红缎子棉衣,抖开棉衣,里面飘出了一张三万元的存单,男人抱着锦绣缎衣跌在地上号啕大哭。
上帝对待病人虽然残酷但也是公平的,你给它数百元,它就能够将你的死期又延缓一天执行,但条件是你必须在痛苦中生存,她还未来得及厌倦生命,也并不惧怕痛苦,但是,她太了解丈夫的能力了,面对家徒四壁,面对年幼孩子,她不能因为不治之症而让他举债。尽管。在三十五年的生命十年的婚姻中,她并不懂得她男人所说的爱情是什么,她也从未懂得这个男人的心,更未得到这个男人的爱情,但是,她知道十年前,这个有文化有相貌的男人因为贫穷而娶了她,十年后的永别,她不能让他更穷。
男人哭的是这个在他眼里一辈子都不解风情的平庸女人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却是擅自终止了和上帝的合约,将仅有的一点点经济留给他作为生存的基础,而且,她用生命去换取来的这一切,都与他心里一直渴望一直追求的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无关。
婉儿花/2004/06/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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