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在苍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也许是某个屋顶下,也许是某条石子路上,一个年轻女孩问一个年轻男孩:“以后,讨饭担你‘屋’担伐?”男孩说“‘屋’担个。”于是这个女孩子就下定决心嫁给这个男孩。
说这话的时候,男孩刚从部队回来,家里有一个六十多岁小脚又瘦弱的母亲,父亲在他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去世;四兄弟中他是老三,雕佛像的老大那时已经离婚了,有一个三四岁的儿子,老二没手艺一直未娶上媳妇,老四还小。家里只有几间矮小的石头房子,穷得叮当响。而女孩家里虽然兄弟姐妹众多,但是父母双全而且勤劳,家道还算殷实。大概对于这门早些订下的婚事父母都有了悔意,怕苦了女儿,嫁到男孩同村的大姐也笑妹妹到时候若是嫁过去连米缸都分不到一个,面对兴冲冲上门的男孩都不是很欢喜。
在那段对话之后,女孩就嫁过来了。那一年春天,一间石头房里换一扇木门,做成了一个房间,门上贴了红纸,热闹了一个正月。
女孩成为这个家中的第二个女人,担起了这个家里的事情。田里地里山上的活,都是一把好手。下田插秧,落地种豆,上山砍柴,铁了一颗心,要和这个愿意和她一起担起讨饭担的男人过一辈子。男人开始在工作队上班,在村中担了一点职务。母亲年迈,身子瘦弱,一双小脚像四五岁小孩子的脚,站起来都颤颤欲倒,又一心念经修行不问俗事。年幼的小侄子一直跟着他们生活,窝在女人的被窝里寻找母亲的温暖。年轻的小两口撑起全家的天。
那年冬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是一个女儿。两年后,他们又多了一个儿子。贫穷的日子又添了一份喜悦,也添了一付重担。
男人在村子里有些实权,那时候的地基是要分配的,男人给三个兄弟每人批到两间地基,后来他们各自成家,分家后都搬了出去。男人和女人自己却依然住在老房子里,三间石头房,是他们的全部天下。后来侄子已经到了读书的年龄,被他外婆接去读书,减轻了一份负担。
后来因为念着一个同是在工作队的战友家里更贫困,男人把留在县城的机会让给了他,自己回到村中当了农民,开始努力干活养家糊口。后来开上了三轮卡。男人早出晚归,风尘仆仆。女人忙完一天的农活和家务之后,烧好饭菜,牵着女儿抱着儿子到马路边上去等男人回家。站在村口的桥头上守望,等着那一辆别人看起来与别的三卡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他们眼中却完全不一样的车子出现在村头那棵大樟树的边上。他们的女儿由此练出一对很尖的耳朵,能从众多的三轮卡的声音里分辨出属于爸爸的那一辆车,当听到那辆车的声音远远响起的时候,她就会欢快的跳起来尖叫着“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然后冲到路边,等爸爸停好车过来抱起她一起往家里走。
后来,他们的女儿长大了,看到过一句话:“如果有一千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可以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有九百九十九个是踏在地上,只有你踏在我的心上”,就会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牵着妈妈的手,站在路边伸长耳朵等父亲归来的情景。一直想,在那时的母亲心里,也该是这种感觉吧。
平淡的日子,一年又一年的过来了。他们也曾经吵过,打过,像许多平凡的夫妻一样过着最普通,最平淡的日子。结婚几年后,曾经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吵架,男人打了女人一拳,女人青着眼眶跑到苍山顶住了好多天,男人后悔不已,疯了般了找了好几天。几天后女人回来了,两人重归于好,从此男人再没有打过女人一下。
男人在停开三轮卡之后,又做过很多事。卖海鲜,卖面干,卖笋尖,做木珠一直到现在。女人一直在边上帮衬着,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却一直把家里里外外操持得很好,让男人可以放心的干活,甚至是像男人一样陪在男人身边的干活。他们不谈感情,冷了会为对方加衣服,做了好吃的会推给对方。他们知道对方的病病痛痛,为对方留心;他们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好,然后默默的回报。他们互相忠诚,互相依靠。
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女都长大了,房子从石头房变成了明亮宽敞的三层楼,贴了瓷砖,内外装修,有了两个洗手间。女人对着身边的女儿说:“真是想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今天啊。那时候我问你爸,讨饭担‘屋’担伐,他讲‘屋’担个,然后我就嫁给他了。我想这个男人,既然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那我就是跟着他讨饭也是值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苦干,但是没有亏待过我!”
女人讲得很平淡,这么多年的辛劳已经抹去了她少女时的容颜,艰苦岁月的痕迹明显的刻画在她的眼角眉梢,但她一直在笑,真心实意,从心底里开出幸福的花来。
而他们的女儿,却在一边泪流满面!她也希望,会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对她的承诺付出一生的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