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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5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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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年夜饭
写这章不得不交待一下我的家庭。
我父亲已于几年前病逝，只有一个六十几岁的妈妈，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就在家侍奉八十几岁的奶奶。直到两年多以后，奶奶在她的九十岁生日那天安详的去世。父亲刚去世时，因妈妈挂念奶奶，怕姑姑们照顾不好她，自愿留在乡下照顾奶奶，第一次被我带回家的老公被我妈妈感动得哭了，他说要不是我妈那次感动了他，他还不敢娶我这个满脑子坏主意的女魔头呢（他的原话）！
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三个姐姐都借上学跳出了农门，唯有哥哥，接连跳了几次都没成功，如今只能在乡下的小镇做点小生意。大姐在县城的一所中学当校长，三姐在乐山政府机关工作，四姐比我大两岁，在成都跟姐夫一起做生意，我，在成都一家中外合资广告公司工作。
很羡慕我的几位姐姐，她们几乎都没有婆媳妇矛盾，因为：大姐夫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三姐夫的母亲也在他们结婚前一年去世，四姐夫的父母远在河北乡下，一年也见不着两次面。
以前我们每年过春节时都事先约好：今年将妈妈接到大姐家，其他人都到大姐家过年；明年三姐将妈妈接到她家，大家便又到三姐家过年……，总之，我妈妈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就到哪里过春节。自从我结婚后，四个春节中有三个春节是回武汉过的，一个春节是公婆到成都过的，想跟家里人团聚，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
今年本来计划要回大姐家过的，但因公婆的到来，眼看就要化为泡影！
但一天公公对我说，我们结婚几年了，他们也没见过亲家的面。他说今年让我们回我老家去过春节，顺便带上他们一起去，我听了简直是欣喜若狂，并差点拥抱了公公！
可是等我激动得声音发抖的打完所有姐姐的电话后，不由得失望了：因为妈妈一直在三姐家帮她带孩子，家里的房子也没收拾，也没准备年货，大家都到乡下过年，太不方便了！
后来姐姐们听到我都快哭出来的声音，帮我想了个办法，说大家可以到成都来过年，成都的四姐也不回河北了，准备留在成都过年，并说今年她家就是大本营。——五年了，我终于可以跟自己的家人一起过个春节了！
后来告诉公公，公公也很高兴，并说第一次见亲家母的面，一定要送个礼物才行的。然后问我妈妈喜欢什么，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喜欢什么（真是惭愧死了）！只好对公公说，我妈不是那么挑礼的人，她只希望我们几个女儿都能幸福，公公说：这个“幸福”可不好买呦！我看着老公说：这个不是钱能买到的！只要用心，其实也不难得到！老公说：你要别的没有，要心还不简单！说完便用手在自己的胸前做掏心状，然后双手捧着，递到我的面前，我和公公都会心的笑了。那一刻，我觉得是我结婚四年中和家人相处得最温馨的时刻。
春节眼看就到了，我跟老公提前一个礼拜到饭店订了一个两张桌子的大包间，准备在饭店吃年夜饭。
我妈妈及哥哥姐姐们是二十八日到的成都，因我家太小，便在四姐家吃住，但是还是住不下，四姐夫便在宾馆里订了几间房，将我家人全部安顿下来。
二十九日那天，我跟老公都放假了，本来公公说先去拜会我妈妈，但婆婆说她要去看眼睛（她曾说过她的眼睛差点为想老公哭瞎了），妯娌会带她去以前工作过的眼科医院。她刚准备出门时，我接到四姐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天会带着我妈妈和大姐、三姐到我家来，说是先来拜会一下我公公婆婆，于是我就告诉公婆，公公对婆婆说，既然这样，婆婆就改天再去看眼睛好了，毕竟她眼睛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婆婆说让妯娌跟一个眼科专家都约好了，不去不太好。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去吧，让我妈妈他们在婆婆回家后再来，然后问婆婆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婆婆说中午就能回来。
但是中午都没等到婆婆和妯娌回来，打妯娌的手机居然关机了。
下午两点多我妈妈和姐姐们来的时候，婆婆和妯娌还没回家。公公因此对我妈妈和姐姐们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弄得她们有点莫明其妙的，不知道公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们。
后来妈妈和姐姐们要走了，我送她们到电梯口，大姐问我：你婆婆是不是在故意躲我们？我说当然不是，将婆婆去看眼睛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四姐听过我婆婆的一些事迹，她只是微微一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维护你婆婆的！三姐笑着跟妈妈说：看到没有，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妈妈只是慈爱的笑。
婆婆和妯娌快到吃晚饭时才回来。婆婆一进门就说她们晚回来的理由，说是人太多，一直排队排到下午两点多，然后又做了很多检查……。虽然说得跟真的一样，但我心里想的是：既然有妯娌跟专家早就约好了，会排队排到下午？最主要的是我以前去过一次那个眼科医院，除了几个护士和医生，连个鬼都难看到！不过我什么都没说，真的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的吃完饭，扔下筷子就进房间了。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一早起来就期待和家人团聚的时刻，整天都有点坐立不安的，看得老公内疚不已，他说早知道这样，就每隔一年和我回家，跟我妈妈过春节。
去饭店的路上，为了让公公婆在吃饭时跟我家人能找到聊天的话题，我便跟公公婆婆介绍我家人的情况。婆婆又问了一句超强的话：你们家那么多人（十三人），我们家才六个人，那这顿饭钱由谁出啊？
老公正在开车，听到这句话可能吓了一跳，一脚急刹车，将我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我正想问婆婆：妈认为应该谁出钱才合适呢？你看让我几个姐姐跟我们平摊行不行？
老公有些生气的说：妈，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是我们订的饭店，当然是我们出钱！
既然老公发话了，我就没说话。然后在后视镜里看到公公狠狠的瞪了婆婆一眼。
一路无话，到了饭店。我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姐夫嫂子们都已早到了，他们在饭店门口夹道欢迎我的公公婆婆，众星拱月般拥着他们进了饭店包间。
安排座位时，除了小叔子两夫妇、要照顾小孩子的三姐、嫂子、以及几个小孩都安排在另一张桌，其余人都在大桌。让公公坐了首位，婆婆坐在公公右边，我妈妈坐在公公左边，几个姐姐们都和她们的老公坐在一起，让我感觉又回到了以前回老家过春节的日子。
公公和我家人都互相认识之后，便挨个敬酒。最先敬我妈妈，并跟我妈妈说，感谢她生了我这么一个好女儿，弥补了他没有女儿的遗憾，让我在姐姐们面前得意非凡——看她们以后谁还敢说我不懂事，动不动就训我？然后公公又轮流敬我的姐姐姐夫们，也说感谢他们对我和老公的帮助……，那次我第一次领教了公公的酒量（以前他总说自己不会喝酒，喝一杯就晕），也领教了公公为人处世的聪明。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开始捉对厮杀，连刚上幼儿园大班的小外甥也被灌了一小杯白酒，这个平时人见人怕的小“混世魔王”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一屋子的人人仰马翻。我也让公公和老公见识了我的酒量：因为老公要开车，只能喝饮料，姐姐姐夫们敬他的酒一律被我替了，直到几个姐姐都喝得面泛桃花，不胜酒力之时，我还敢拿着半瓶红酒向她们挑战，吓得她们一见我站起来就求饶，最后将几个“酒精考验”的姐夫推出来应战。看见几个“重量级”的“大家伙”出面，老公吓得连忙将我按在椅子上，让我不得动弹我才罢休。
妈妈一直慈眉善目的看着我们笑，看着女儿女婿们闹酒，也许在那一刻，她是最幸福的母亲了！
后来我们几姐妹向我妈妈敬酒，轮到我和老公时，妈妈对我说：你现在成家了，不再是小孩子了，爸爸妈妈（公公婆婆）都是很好的人，要孝敬老人……
我打断妈妈的话，嬉皮笑脸的跟妈妈耍赖：妈，这些话你应该在我出嫁的时候跟我说的，现在补课是不是太迟了呀？
妈妈打了我一下，又笑，并对公公婆婆说：我这女儿最小，从小家里人都惯着她，她脾气不太好，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就多担待啊！
公公说：哪里哪里，XX的脾气很好的，她从不乱发脾气，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我打蛇随棍上：听到了吧，老妈？我可是一直以你为榜样呢，有你这个贤惠妈妈，你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的！
大家都笑我脸皮厚。大姐夫对公婆说：我这个丈母娘，是我见过最贤惠的媳妇了。然后就告诉他们我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侍候我奶奶的事，然后说：我丈母娘虽然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但是有很高的修养！
公公说：修养不在学历的高低，有些人虽然上过大学，但是一点教养都没有！——如果这话不是公公说的，我真会以为他的话是针对婆婆呢。
一直在埋头吃东西的婆婆接过了话：亲家母真不容易，现在的小媳妇谁能对老人那么孝顺啊？你们家XXX要是能赶上你十分之一就好了！
TMD！我在心里骂道，以前在朋友女儿的满月酒上她是没指名点姓的说我，今天居然指名点姓了，而且还当着我的娘家人！
一屋子的人都无比吃惊，我的娘家人是第一次见识我婆婆的这种风格。在我们家，如果听到女儿的婆家人说女儿不孝顺，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因为女儿不孝顺公婆，只能说明自己没将女儿教育好，如今还亲自听到女儿婆家人说自己女儿不孝顺，不啻于当众挨了一记耳光！
不过既然是说我不孝顺，自然得由我出这个头。我依旧嬉皮笑脸的对我妈说：妈，听到没有，你女儿的婆婆在说你女儿不孝顺呢！然后对妈妈旁边的大姐说：你先将妈扶稳了！大姐不知所以然，果然扶着妈妈。然后我对妈妈说：妈，你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可能你女儿的婆家人一会儿就会给你一纸休书，让你将不孝顺的女儿领回家去呢！
说完不等任何人开口，我问婆婆：妈，你是这个意思吗？
婆婆支支吾吾的说：你这孩子咋这么多心呢？我没别的意思！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别意思，我又转头对老公：趁我娘家人都在，我有什么罪状都给我罗列清楚了，要写休书趁早！别将我榨干了才嫌弃我……
老公捂住我的嘴，对其他人说：她今天喝多了，情绪有点激动……。然后挟持着我，将我拖出包间，在走廊上紧紧的制住我，并压低声音警告我：今天是大年三十，你要闹得大家都过不好年吗？
我大声冲老公嚷道：是你妈要让我们家人都过不好这个年！老巫婆安的是什么心？
老公又一把捂住我的嘴，低声央求我：我的好姑奶奶，我替我妈向你道歉行吗？你今天真要闹起来，让我以后怎么在你们家人面前做人？
是你妈让你没法做人！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面子，也给公公一次面子。
平复情绪后进了房间，他们居然和没事人一样的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为我打抱不平，这些姐姐真不仗义！
我坐下来开始喝闷酒，老公来抢我的酒杯，我冲他凶：喝点酒都不让，是不是这也是不孝顺的罪状啊？老公看着我妈妈和姐姐们尴尬的笑，并向她们求助。四姐说：让她喝吧，她喝醉了就没事了。公公拿着一杯酒站起来，跟我说：今天当着你娘家所有人的面，我替你妈（婆婆）向你陪个不是，你就看在XX（我老公）和我的面上，别跟她计较了。
我毫不客气，一仰脖子一干而尽，然后将杯子倒过来，向婆婆亮亮空杯，并盯着她说：好吧，看在爸的面子上，我不跟她计较！
年夜饭依旧进行，只是气氛不再似刚开始时欢快了。
我们结婚都快五年了还没要孩子，这是公公婆婆一直都着急的事，但我和他们在教育孩子的观念上不一致，所以迟迟不想要孩子，我还为此做过一次药物流产。
但他们又在讨论这个问题，并开始商量以后谁来帮我带孩子的事。公婆说等孩子断奶后就将孩子带到武汉去，带到上学时才送回来。我很生气，借着酒劲冲他们嚷道：我的孩子我自己带，凭什么让你们带走？公公说：没说不是你的孩子，我们不是想帮你们减轻一些负担吗？没孩子连累，你们可以将心思多放在工作上，趁年轻多打拼……。我才不领这个情呢，自己的孩子都教育得一塌糊涂，还想帮我带孩子！我冲口而出：我才不想让我的孩子被你们教育得跟小二一样呢！这话一出口我就感到有点后悔，旁边的四姐也在桌下踢了我一下，但话已收不回来了。公公很尴尬的笑（他自己也常说他们对小叔子的教育是失败的），婆婆的脸又气得发绿，不知道邻桌的小叔子听到后会是什么感觉？——酒后失言哪，酒这东西真害人！
大姐在一旁打趣我：不害臊，说得好象你真有了孩子似的！
大家哈哈一笑，化解了那种尴尬的气氛。
然后大家接着聊。三姐的那个“小混世魔王”吃完了饭，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爬高爬低，吓得三姐跟在他后面，怕他闯祸。于是大家的话题又转移到他身上，公公婆婆都眼羡的说，要是有个这么大的孙子就好了——又开始给我们增加压力了！三姐说：五妹，以后你们要生就生个女儿，儿子太调皮了！——废话！难道我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我倒想生对龙凤胎呢！
婆婆说：是啊，还是女儿好啊，女儿贴心，以前我就一直想要女儿，但还是生下小二这个不争气的！我这辈子没有这么好的命哦！——又有借题发挥的苗头了！
我善良好心的妈妈居然想去安慰她：亲家母，你别这样想啊，你看看你的两个儿子，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材，又能干又孝顺，多好啊！
婆婆哀叹一声：孝顺啥呀？孝顺也是孝顺别人的父母去了！都说养女儿是赔钱货，我家养儿子才是赔钱货呢！现在是女儿比儿子金贵呀，生个女儿就跟得了座金矿一样！
我已听得血脉贲张了，婆婆还在说：亲家母好福气呀，四个女儿个个贴心，比四座金矿还值啊！
我又觉得气血上涌，平时欺负我就算了，居然敢欺负到我妈妈的头上！！！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被后推了好远，然后我抓着桌子边沿，就待使劲往上一掀——X她妈的，我豁出去了，这个年大家都别过了！！！
桌上的杯盘开始倾斜，并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左边的老公和右边的四姐意识到我正在干什么事，赶忙一左一右的按住我，我在他们的作用力下往后坐，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几个不懂事的小P孩大笑起来，大人们却都没笑。
我站起来，对婆婆怒目而视，我想将面前的一杯酒朝她泼过去，或者连杯子一起朝她砸过去，或者……，可是我什么都没干，转身就往外面走。老公上来拉住我问：你要干嘛去？我朝他咆哮道：我去找把铁锹给我妈！她的几座金矿都在这儿，她爱挖哪座就挖哪座，谁也别眼红！
姐姐们见我闹起来，都没上来劝阻我，却站起身来，准备离席。公公将他们送走，老公一边死死的钳住我，一边跟妈妈和姐姐们道歉，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小叔子开车送公公婆婆回去了，老公将我强行按在车上，帮我系好安全带，并一路忍受我的咆哮：我受够她了！…平时欺负我占不到便宜，就去欺负我妈！…我对她好她从来不领情，还处处跟我为难！…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她为什么跑到我家来？…她是不是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家？…我回去就叫她滚！…我也不会再叫她一声妈！…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心是石头做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我咬牙切齿的骂，将几年来憋在心里的话全骂了出来，还边骂边打老公，吓得他惊叫：在开车呢！快撞车了！我说：撞就撞，你妈敢欺负我妈！我跟你同归于尽！——不！我要跟你妈同归于尽！！！
老公苦笑，不停的说：我的天哪！唉——！我的天哪！……
在停车场停好车，老公叫我一定要冷静，说有什么事等过完这个年再说。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冷静不下来，老公说那先别回家，他陪我出去走走，便拉着我走到大街上去。平时喧嚣的街头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行人，可能人们现在都跟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年夜饭、看春节晚会吧？偶有车辆开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刮起一阵冷风，吹得狂暴的我渐渐冷静下来，也让我胃里的酒开始翻涌起来。我扶着路边的电杆，吐尽了胃里的所有食物，也吐尽了胸中的所有抑郁之气。
老公为我擦拭掉嘴边的污物，并吻去我脸上的泪，用他的大衣裹着我，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想到善良的妈妈受辱，我终于止不住悲愤的泪水，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嚎啕大哭。
我热切期待了近半月之久的年夜饭，就以我在空旷冷清的街头上的嚎啕大哭作为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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