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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秋的风吹走最后一片树叶,我走在无人的街上,前面只有那家专做出租车司机生意的”兰州拉面”馆还亮着灯,我很自然的走了进去。似乎已经习惯在每一次下线之后来这里补充点能量,也不在乎他们说女孩子晚上吃东西最容易长胖。
拉面师傅是个十三岁多点的小男孩,他姐姐在一旁打着下手。我早在第二次吃面时就和他们俩混熟了。
“来了?”小师傅朝我笑了笑。女孩正在低头吃面,闻声也抬起头朝我扬了个笑脸。我的心莫名的就温暖起来。好久没有这样亲切的人味,他们的笑容里似乎带着草原上的清香。令我将秋的黯淡一扫而空。火炉里的暖气将我卷进门的寒风抵了出去。
“这次要个什么样的?”
“还是韭叶子吧。”
我以前不知道吃拉面还有讲究:有特宽、大宽、韭叶子的,这类都是宽面;圆的面有特粗,普通的,细的,毛细。当然还有许多其它的花样。小师傅兴致勃勃的向我介绍过的,他说口味最好的算韭叶子,因为作料的味可以渗透进去。而毛丝的最适合老人吃,因为那种最烂。我也着实长了一番见识。
我静静的坐着。四周看看,墙上贴着几幅新的画,印度风味的塔,写着些古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我问手脚不停的小师傅。他整个身体都压在面板上的样子。
“是我们的教堂。我们回民都信清真教的,你不知道吗?”
“不会吧,那这些字是你们的文字吗?”
“是啊,呵呵。”
“你会念吗?”
“当然会,.#!#¥.,我说了你也听不懂的。”
“你用曾通话说给我听听。”
“我不会用普通话说。”
他的普通话的确很弊脚,带着浓重的乡音。和相声小品里的新疆话一样。
“那你应该会说蒙古话的吧?”前面那个吃面的小伙子停下筷子问。“你要会就教我几句吧。”
“好啊,你想听什么?”
“你好,怎么说?”
“#.¥。”
“#.¥,我记住了。那我喜欢你呢?”
“*—%¥.¥#%”
“*—%……,后面什么?”
小师傅一连说了好几边,他都没记住。他说你等等,我用笔记一下,结果真的拿着张纸,汉化了起来。小女孩把面端给我的时候。他又在问“我爱你呢?”结果这句比那句更难学,小师傅说了好几遍。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说:“你不要尽占人家小男孩的便宜了。”
他转过头看看我说,“那有,我刚好认识一个内蒙古的女孩子。”亦真亦假的笑着。
我不再说什么,动了动筷子开始解决我的胃。
一连好几天都在拉面馆里碰到那个小伙子,他似乎真的很有诚意,经常追着小师傅请教蒙古话。偶尔有几次在同一家网吧遇见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生活中总有许多无奈和心烦,天气在一天天的冷下去。我的心情也越来越阴暗,每一次带着拉面馆里暖暖的气息冲进宿舍,都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满足。人群中所遭遇所有疼痛,都被那碗上浮起的暖气所冲淡了。时针在脚下不紧不慢的走着。我终于选择离开自己所面对的所谓炼狱。
带着无奈、失意、空虚和一种莫名的轻松,最后一次徘徊在街头的时候,最想去的竟然是那家拉面馆。
虽然已是寒风中冷酷的夜,城市的灯光却依然精彩。拉面馆的生意出奇的好,小女孩子利索的收拾着桌子。拉面师傅却换了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我想可能是太早了,他还没有过来接班。我找了个角落默默的坐着。那是小女孩子经常坐着吃面的地方,上面堆着几瓶辣酱和酸醋。
吃面的人太多了,小女孩子歉意的朝我笑了笑,我也挤出一天来最多的一丝笑容。桌上有扬子晚报和几本书。我随意的翻起报纸,索然无味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书竟然是小学五年级的课本。我的心一沉,眼睛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
“原来那个小师傅,今天怎么没来?”食客中有人问。
“我弟弟到乡下去了,在那又开了一家。”小女孩子接过话。
“噢,原来当大师傅了。呵呵!”
的确,他刚来时拉的面真的不怎么样。我暗暗的想,可惜今天见不到他了。时间过的很快,我似乎已经被新师傅遗忘了,终于在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我的面端了上来。是一碗韭叶子。小女孩甜甜的朝我笑了笑。
“你们那的小孩子都学蒙古话吗?”
“也不是,我们几个就我弟弟会一点,他还会写呢。”
“这书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弟的,他忘记带了。”
“他去哪里了?”
“新桥。”
噢,那是我们这非常不错的一个乡镇。小女孩收拾完桌子转过身去了。我吃完面,朝墙上的贴画深深的看了一眼。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个经常来的小伙子,不知道他的蒙古话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打动他的网上恋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哪条街,我知道我在逃避着自己。伴着春的脚步,我被朋友拉着去晃街,肚子很快就饿了。
“你想吃什么?”
“我请你吃个好东西。”我的心一亮。
“好啊。吃什么?”
“跟我来。”
来到那条大街,我突然找不到那家拉面馆。我一下子心急起来,我惊奇的发现,原来的位置新装修起一家快餐店。怎么会这样。我快步上前,因为还没到中午,快餐店的生意冷冷清清。“请问两位要点什么?”一看我们过去,服务小姐很热情的迎了上来。
“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原来那家拉面馆去哪了?”
“到乡下去了吧。听说他们在这闹事,就调消了他们的营业执照。”
“怎么会呢?”他们的父母我见过,穿着回民的服装,在店里勤劳的忙活着的身影,总我让联想起大草原上青青的山野,好像他们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收拾着草料,准备喂牛羊。
“他们把老乡打了。就是对面那家拉面馆的小伙计。”服务员用手指给我们看了一下。那是一家装饰一新的店面。红红的招牌,兰州拉面几个字写的苍劲有力。
“为了抢生意?”我暗自觉得不太可能。
“不是吧,说起来很好笑,他们说是因为看见那家店的伙计吃猪肉,觉得回民不允许吃猪肉,所以就揍他了。”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有客人来吃面的时候,带着一盘猪耳朵,小师傅竟然把他们赶了出去。当时他指着墙上的一行字说:“我们店不允许自带猪肉过来的。”
“就是因为你们这没有,我才自己带过来吃的啊,小家伙你要不要来一点。”
“我们是回民,不吃猪肉的,也不允许别人在我们面前吃。”
结果那次闹的很凶,客人愤愤的走了。我当时不能理解这种做法,现在却有点被他们的行为打动了。像我这种年龄,在我们这的人群中,还有多少人愿意去坚持些什么东西呢。
“你们不要光站着,吃点什么吧。”
“噢,不了,对不起。”
我拉着朋友的手走开了,朝着红色拉面馆的大门进去了。要了两碗拉面,我的神情有点落莫,门口的拉面师傅大概受了猪肉的油润,拉面的架势特别利索。这时候门里有进来两个人,他们是紧挨着门框挤了进来的,“老规矩,两碗拉面,一盘猪蹄”。男的招呼着。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一看,是他。那个经常在拉面馆吃的小伙子。我不禁留心的看了看他对面的女孩子,“我都走的累死了。”女孩子边敲腿边说。一听就是很浓的本地口音。我的失落加重了。
“这的拉面好吃吗?”朋友问。
“应该不怎么样吧,因为不是正宗的。”
“你瞎说吧,那个拉面师傅一看就是兰州人。”
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回民的那种质朴的心了,我想。
“你不知道吗?正宗的拉面馆都只用蓝色或者绿色做招牌。而且回民的心齐的很,在一个地区的拉面价钱绝对是一致的,这里的比他们的贵出一块左右。”
面很快端了上来,里面竟然加了几片香肠,我感觉那味一点都没有原先那种纯正的牛肉香。也可能是因为春的缘故,我的身上的热量被面的热气牵引了出来,非常的别扭。
“下个星期天有空吗?”我抬头问朋友。
“怎么,有事,不会是被我开发出你逛街的细胞了吧?”
“谁像你,娘娘腔,我想约你去看个朋友。”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喜欢逛街是女人的天性,你懂不懂。算了,跟你说也不明白,男人婆。对了,你想去见谁啊,不怕多带了我这个电灯泡?”
“少臭美吧。不过便宜你了,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兰州拉面。”
“真的,去哪啊?”
“新桥。”
走出店门,迎面的春风夹着绿的气息,在繁华的大街上肆意的狂奔着。好像要赶着去散播些什么。也许春天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新的开始。
2002/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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