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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13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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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一家人》
“今天上班顺利吗?”叶梅桂还在客厅。
“算顺利吧。”我也坐回了似乎是专属于我的沙发上。
“你的工作性质是什么?”
“我在工程顾问公司工作,当个副工程师。”
“哦,是这样呀。”她转头看着我,
“看不出来你是工程师。你是什么工程师?”
“水利工程师。”
“这么巧?那你是念水利工程的口罗?”她似乎很惊讶。
“对啊。念水利工程当然做水利工程师,难道去当作家吗?”
“太好了!”
“怎么了?”
“我浴室的马桶不通,你帮我修吧。”
“你是认真的吗?”“我很认真呀,去帮我修马桶吧。”
“开什么玩笑?水利工程历史悠久、博大精深,你叫我用来修马桶?”
“历史悠久和博大精深是用来形容中国文化,而不是形容水利工程。”
“从大禹时代就有水利工程,难道历史不悠久?”
为了捍卫我的专业尊严,我不禁站起身,激动地握紧双拳,
“而防洪、供水、灌溉、发电、盖水库、建堤防等,都是水利工程,
这难道不博大精深?”
“你帮我修好马桶,我就承认水利工程博大精深。”
“这……”
“身为水利工程师,看到自己室友的马桶堵塞,导致水流无法畅通时,
你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吗?”
“我不会觉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我只会觉得,那一定很臭。”
“喂,去帮我修啦。”
“好吧。不过修好后,你要承认水利工程博大精深喔。”
“没问题。还有我浴室地板上的水管也不太畅通,你顺便帮我看看。”
“喂!”
“你如果也修好水管,我还会承认水利工程历史悠久哦。”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
叶梅桂也站起身,往房间走去。我尾随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是套房,比我的房间大一些,即使扣除浴室,也还是稍大。
房间很干净,东西也不多,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花和布偶之类的东西。
浅蓝色窗帘遮住的窗户,正对着屋后的小阳台。
靠窗的书桌很大,似乎由两张书桌拼成,书桌上还有一台计算机。
叶梅桂打开了浴室的灯后,便坐在床边,双脚在空中晃啊晃的。
这间浴室比我用的那间浴室略小,但有个浴缸。
我试冲了一下马桶,还好,堵塞的情况并没有我想像中严重。
“你有吸把吗?”
“什么是吸把?”“就是……算了,我下楼去买。”
“加油哦,伟大的水利工程师。”
我看了看她,虽然是一副很自得的样子,眼神却依然像干枯的深井。
我又摸了摸鼻子,到巷口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吸把,然后再爬楼梯回来。
回到七C,我已气喘吁吁。
有了这个吸把,再加上我灵巧的双手,很快便排除了马桶的堵塞。
然后我回到我房间,拿了一柄螺丝起子,旋开浴室地板的排水孔盖。
清出几团毛发后,浴室的排水管就畅通无阻了。
我猜那是叶梅桂的头发和小皮身上的毛。
“以后洗头时,记得洗完后要把排水孔盖上的头发清干净。”
我走出了叶梅桂的浴室,叮嘱她。
“我有呀。”
“你一定只是偶尔这样做。而且你也会顺手将头发丢入马桶冲掉。”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马桶堵塞的原因。”
“哦,你很厉害嘛,这是水利工程吗?”
她问了一声,然后收起在空中晃动的双脚,站起身。
“算是吧。很多城市淹水的原因,是由于排水孔的堵塞所造成的,而且
排水管内也常会有杂物淤积,需要定期清理。否则即使再多埋设几条排水管或是把排水管加粗,也无济于事。”
“嗯。”
“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排水系统,努力防止台北淹水,以确保市民身家生命财产的安全!”
“哦?这是水利工程师的信条?”
“不。这是竞选台北市长的口号。”
叶梅桂笑了一下,然后打开衣橱。
她探身进衣橱,衣橱开启的门遮住了我的视线。
“喂,我修好了,你该怎么说?”
“谢谢你。”
叶梅桂探头出来,对我微微一笑,神情终于又像朵夜玫瑰。
我很想跟她说,不必道谢,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夜玫瑰般的眼神。“不是这个,是关于水利工程的……”我有点支支吾吾。
“哦……”她似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水利工程真是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呀!”
“说得好!”我左手拿螺丝起子,右手拿吸把,拱拳道,“告辞了。”
我离开她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我走回客厅,坐在我的沙发上,打开电视。
“柯志宏!”叶梅桂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内传出来。
“怎么了?”
“我现在要洗澡,所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人洗澡可不是水利工程。”
“你胡说什么!帮我带小皮出去走走。”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小皮似乎已知道她的意思,兴奋地跑到我身边。
我只好牵着小皮下楼,但出了大门口,反而变成小皮牵我。
它似乎有固定的行进路线,我也就任由它带我四处乱走。
小皮对车子的轮胎非常有兴趣,总喜欢闻一闻后,再抬起脚尿尿。
而且愈贵的车,它抬腿的次数愈频繁。
看来小皮应该可以作为某种价值观的判断指针。
于是我在心里默念:“小皮啊,请你像命运一样,指引我的方向吧。”
结果小皮行进路线的终点,是地铁站。
到了地铁站后,它坐在入口处的阶梯前,吐着舌头喘气,看着我。
这个地铁站在我早上来时很拥挤;晚上八点回来时,却让我觉得孤单和不可名状的寂寞。
但是现在看它,心情就轻松多了。
我也许仍然会寂寞,但我绝不孤单。
因为我可以拥有夜玫瑰的眼神,还有小皮。
我知道我即将归属于这座城市,而这个地铁站也会是我生活的重心。
回程时,小皮的路线跟我下班时一样,但我已不再对自己感到陌生。
牵着小皮来到楼梯口,想到还得爬七楼,我不禁双腿发软。没想到小皮吠了一声后,就往楼上冲刺,我不得不跟着往上跑。
打开七C的门时,我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干吗?有这么夸张吗?”
叶梅桂刚洗完澡,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一条红色毛巾擦她的头发。
“你试试从楼下跑到七楼看看,我不信你不会喘。”
我慢慢移动步伐,走到我的沙发前,坐下,喘了一口长长的气。
“有电梯不坐,干吗爬楼梯?水利工程师喜欢爬楼梯锻炼身体吗?”
“电梯坏了啊。你不知道吗?”
我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电梯坏了吗?”叶梅桂似乎很疑惑。
“我下班回来时就坏了。”
“是吗?我今天坐过电梯呀。”
“你没看到电梯门口的字条吗?”
“字条?”她停止双手擦拭头发的动作,转头看着我,说,
“是不是写着‘奈何电梯又故障,只好请您再原谅。少壮时常走楼梯,老大一定更健康’?”
“是啊。”
“哦。”
然后她又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
“咦?这么说,你也看到字条了吗?”
“嗯,当然看到。”
“那你怎么还能坐电梯?”
“你大概没看仔细吧,字条右下角有署名:吴驰仁敬启。”
“这我倒是没注意到。”
“六楼吴妈妈的小孩,正在学书法。”
“那跟这个有关吗?”
“吴妈妈小孩的名字,就叫吴驰仁。”
“这……”
“所以电梯没坏。”
“喂,这玩笑开大了吧?”
“不会呀,这栋大楼的住户都知道,大家还夸他毛笔字写得不错呢。”
“可是……”
“他的名字很好玩,吴驰仁念起来就像‘无此人’。”
“这么说的话,我第一次到这里看房子和搬家那天,电梯也没坏?”
“电梯一直很正常呀,从没坏过。”
叶梅桂把毛巾搁在茶几上,理了理头发,笑着说,
“这是我们这栋大楼的幽默哦,你只要看见有人在爬楼梯,就知道他不是
这里的住户了,很有趣吧。”
“有趣个头!我今天已经来回爬了三趟楼梯!七楼耶!”
“呵呵……”她竟然笑个不停,“想不到吧。”
我本来觉得有些窝囊,但是看到叶梅桂的笑容后,就无所谓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寂寞的眼神,
但我相信,像玫瑰般娇媚的眼神,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叶梅桂啊,你应该要像你说的那样,是一朵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而不是总让我联想到“寂寞”这种字眼。
“怎么了?在生气吗?”叶梅桂嘴角还挂着微笑,
“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水利工程没让你学会幽默吗?”
“水利工程是严肃的,因为我们不能拿民众的生命来开玩笑。”
“哦,是这样呀。那你也是一个严肃的人口罗?”
“我不严肃。我现在只是个肚子很饿的人。”
“肚子饿了吗?需要我煮碗面给你吃吗?”
“这是寒暄吗?”
她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烹饪这门学问,真是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啊!”
“干吗这么说?”
“我以为你是学烹饪的,所以我想我得说上这一句,你才会煮面。”
“我不是。你今天帮我这么多忙,煮碗面给你吃是应该的。”
“那你念的是什么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学问呢?”
“以后再告诉你。”
叶梅桂笑一笑,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看着厨房内的叶梅桂,这个即将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女子。
她的背后散着刚干的头发,嘴里轻声哼着歌,似乎很轻松自在。
这让我产生我跟她是一家人的错觉。
没多久,叶梅桂端出了一碗榨菜肉丝面。
我吃了一口后,疲惫的身心终于放松了,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我不必再担心该如何适应台北人的口味,
以及是否会有人陪我吃面的问题了。
“笑什么?是不是很难吃?”她问我。
“不,这碗面很好吃。”我回答。
因为我又看到了一朵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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