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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还未到来,后门的石壁上已长满苍苔,似泪痕斑驳,又如铜钱隐隐。小时候,我喜欢用手指剥下一片片苔衣,弄到瓦片上然后玩过家家。如果换是雨季,或春雨渺渺,或夏雨腾腾,那石壁上的苔鲜,先是绒黄,渐而青翠,入夏便成了墨绿。颜色的变化,总能引得儿时的好奇。无聊了,就在家里的泥地上挖些“鼠洞”,然后藏些玩具小儿书,虽然偶被父母呵斥,还是乐此不彼。有时真寻着鼠洞,便往里头灌水,又怕水灌多了会浸垮地基,房子会不会如水上的纸船,风一吹就倒了。这样一想,兴趣顿减,又改在书本里打转,渐渐地,那石壁上的青苔也淡出记忆。
有时候,我真该相信冥冥。提及我的出生,村人少不了惊讶,于是有了传说。我曾问过母亲,但她只是笑笑,以一句那有啥离奇的就打发了。凡事越平淡,就越能生疑。在我家后门地石壁上,还有口井,井水清澈,阳光切过屋檐,幽幽地在水面画出一片金黄,在木桶起落之间,水光潋滟。那时,我总喜欢呆在傍边看母亲打水,波光在脸上闪烁,似浓荫筛落的日影,不过多了些灵动。
书上说,井是海眼,从这里下去能潜到海底。我问过爷爷,他也深信不疑。但他的模样,我已彻底空白了。村人说他当过书记,因为不满某些干部私取生产队里的粮食,被人反咬一口,背缚着悬在社屋里……后来父亲从外地赶回,提着丈二的尖刀枪,将那些家伙从村头追到村尾,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我家了。
父亲说,在太祖那代,我家是当地的首富,后来出了两个败家子。村人说,兄弟俩以石臼做饭,以割地送田招待客人,门庭于是破落。更甚地是兄弟俩未至而立就匆匆谢世,一直单传到我爷爷这代。村人总是欺软怕硬,那时谁家人多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吹成活的,甚至吃了人丁单薄的。因此,爷爷地被辱,也是可想而知。
但是不久,爷爷走了,三个月后,奶奶也去了。事情发生在我五岁那年,也许还未熟习人事,对于死并没有多大的悲痛。相反,我为能吃到稀见食物而蹦跳着前门进后门出。很多人指责海婴,说他在鲁迅的丧事上没流眼泪。但是,他们忘了,死对于我们,至少在那时毕竟还很陌生。所以当父亲说我在守灵时竟跪着睡着了,我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但是,一些亲戚就闲言戏语说我的不孝了。可能吧,毕竟我是睡着了。
昨晚,从孙二家过来时,狭长地胡同里锣鼓声声,一队人鱼贯着哭丧,送到村口时,将一堆东西烧了,然后一阵鼓乐就返回了。也许这就是送死者上路吧。而爷爷出殡前,寿域在堂屋停了十几天,每晚都由父亲和叔伯们陪着,挨到吉日,于是辞灵出堂起杠摔盆,一路抛扬纸钱,我和哥哥则一左一右杠着幡走在前头……但奶奶的丧礼似乎出了意外,尽管父亲小心的筹措着,舅公还是说寒惨了他的妹妹,得摆九九八十一桌。尽管三月前已办了一场,眼堂铁黑地父亲还是爽快地答应。但小叔们有意见,赶好的日子于是一推(推,方言即推延)再推,这时父亲急了,费尽口舌才终于说服弟妹。后来我曾问父亲原因,他说丧礼不仅是慎终追远,从某种意义上讲隆重与否它体现的是对死者尊重和尊严。
父亲曾说,我有几分他哥哥的模样,只是在某年的豆疹中,父亲侥幸活了下来,而他却走了。两人的感情大抵很深,以至于父亲很少提他,但凡提及,他总是落泪。有时我想,那位不知名姓的大伯或许就是我的前身。我出生那天是堂叔大喜的日子,可是我虽然出生了,但堂叔的媳妇却没娶成。就此看来,那日子并未见好,勉强算是忧喜参半吧。
大概是六岁那年,水井有了淤泥。抽干水后,母亲让我下去刮井。水井不大,似墙上挖出地空火柴盒。井底是沙岩,水中岩缝里渗出,冬暖夏凉。我将淤泥拘进水勺,然后递给母亲,刮净了从井里出来,母亲往里头冲水,之后我又下去刮泥,如此反复三四回,才能了事。也就在这次,我从井底挖到一柄玉剑,五公分长,上面镌着蚯蚓般地图案。经过辨认,父亲说是篆写的鸣谦,从此它便成我的名。我之于井,也从此有了莫名地情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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