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脸

静若幽兰

三花脸就是丑角，因为上场时，要在额头和鼻子、脸颊处三白点。
　　1987年，县文工团解散，漂亮的女人们，进了机关；有门路的男人们，进了国企；最差的也是待遇好的事业单位。只有他，三花脸，没单位要。人家进你做啥？才小学毕业，坐不了办公室。实在无法，取后没有单位要的，只好留在文化系统，自己消化呗。
　　就这样，三花脸成了县文管所的工作人员。
　　说是县文管所，其实还在筹建中。县是老苏区，当年，徐向前来过，李先念来过，王维舟来过。可是，几十年后，除了据说是老前辈打过仗的山头，有依稀可见的战壕能作为文物外，只有些旧弹壳了。
　　所长是文化局一名副局长兼任的。工作人员？只有三花脸一个人。至于经费？除了工资，办公费一年五百块钱，还包括下乡，和收集文物。
　　三花脸的老婆说，没有钱干啥？你天天耍呗？反正工资照拿。三花脸对她一吼--你懂个球呵！
　　分在公检法的旧同事来看他，一个个抱怨累死了，真想不到你这傻人有傻福，郎个当初我们不选这个单位呵。当然，这些人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里乐呢，谁不怕大盖帽，谁不怕警察？
　　分在工业局、经委啥子的，来玩时说，三花脸，你真好呵，还是吃文化饭轻闲。
　　三花脸那时才三十来岁，也不好说啥，笑笑而已。说啥呢？能有碗饭吃就行。当初招他，把他从山旮旯里招来，那时他们家七兄妹，十一口人吃饭，穷得舔灰。才十三岁的他，成了文工团的学员，管吃，管住，每月还有几块零花钱。所以，他感恩，他不要求有啥子好工作，只要发工资就行。
　　三花脸背着个黄帆布包包下乡，走村窜户。那时，《文物保护法》虽然颁布了，但在很多人心中，根本就不当回事。比如，有一家人，把红军用生漆写标语的木板，用来做猪圈。三花脸"吠"了两天时间，才把他说服，可是真要给人家拿走，得给一定补偿呵。给文化局打报告，上面指示，先欠着，等县上批了专项资金再补偿。
　　可农民就是农民，得现钱现货，这和觉悟无关。三花脸自己垫了十块钱，换回了一幅一九三三年写的红军标语--打倒刘湘救穷人！
　　还有一盏马灯，据说，老红军魏传统用过。这可是有名的将军文人呵。他的一副对联："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是红色文化的瑰宝。这马灯，三花脸又垫钱换了回来。
　　十年，县文管所有了一批丰富的宝藏，尤其是红色文物。
　　十年，三花脸额上布满皱纹。
　　家无积蓄，甚至孩子考上了中专，还得向岳父借钱上学。
　　十年后，三花脸写出了一本书：《血沃巴山》，系统地介绍了红色文化。这书，得了省里的"五个一工程奖"，这时，人们才知道，这个偏远的小县，这个穷庙似的县文管所，这个丑得难看的三花脸，有颗金子般的心。
　　这时，给他职务了--所长，连副科级都不是。
　　这时，给他职称了--管员，相当于中级职称。
　　这时，给他评了先进。
　　后来，县里领导对他说，要不是他文化太低了，要提拔他当县文化局副局长。现在的领导，至少要大专。你个小学文化，不行呵。
　　三花脸就笑笑。他说，您把那些我打的欠条给解决了吧，那怕只有五元，十元，两元，我们不能欺骗农民呵。
　　县领导说，他不管财政哟，他分管的是文、教、体、卫、计。
　　第二年，三花脸评上了省劳模，组织上安排他们去旅游。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场车祸，夺去了一车人的生命，三花脸壮志未酬身先死。
　　县领导到三花脸家里慰问，住的，还是七十年代的平房，妻子是农民，无职业，在县城的一所中学煮饭。家里，除了一台黑白电视，找不到任何电器。
　　领导看不下去了，因为，三花脸家里，还存着上百张欠条，他自己垫的钱，记在一个小本本上，加起来有一万多元。
　　1997年，三花脸的工资，是284元。
　　追悼会上，人们才听清了他的名字--聂其峰。也许人们很快就忘了他的本名；也许，新编的县志会写上一笔，也许写不上。
　　只是，这个县，现在最出名的，是红色文化。连那些欠条，也许会成为永远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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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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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万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