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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放手,我是你后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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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5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我爸爸是警察中的贪官。那天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看了通宵的书,吃过早饭在自修室里继续温书,用温书是不确切的,因为书对我来说是新的,我看书不是温故而是知新,下午有暑假前的最后一门考试,考高分子材料,我们简称高材。看着封皮我觉得书名简直是对我的讽刺,我这一学期在教室里度过的时光,大概和我在厕所里度过的时光差不多长,在小摊子上吃馄饨的时候,天还刚亮,虽然是夏天,我还是感到冷飕飕的,熬了一夜的街灯无精打采的亮着,像我的眼睛,现在在教室里看书,昨夜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头昏昏的,脑中渐渐开始空白起来,我感觉头越来月沉重,重得我的脊梁骨几乎快撑不住,好像一个茶杯扣在树枝的末端,晃悠悠的。

手机响了,整个教室里的目光都聚到我身上来,我感觉我的衣服快要被点着了,我急忙从裤兜里掏我的手机,越急越挖不出,它还在响,于是我忙冲出教室,那音乐跟着我响了一路,到了空地上我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未接电话是我爸爸打的,手机又响了,他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我电话,我在教室看书,看书,你知道吗?我强调的一下,显得我刚才做的事是多么的重要和神圣。他说,你今天能回来吗?我说,为什么?他说,爸想你。我说,明天我回家,那不就看到我了,我没有掉块肉,我是上学又不是上战场。他说,我今天晚上要执行任务,所以想见你。我笑了说,是你执行任务,又不是别人执行你,我们小地方又没有什么危险的罪犯。何况你是县公安局的局座,你可以在办公室指挥别人。

   不能怪我对我老子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因为从小我妈就对他不尊重,经常当着我的面表达对他的鄙夷,这多多少少传染了我。最后我妈抛弃了他,跟了个鱼贩子,那是他当局长前一年的事,之前他只是一个小警察,不,老警察。我厌恶我妈,我也恨我爸,因为他无能。我妈甩了他两年之后,他给我找了一个新妈,一个只比我大两岁的新妈,从此我对他的鄙夷又多了一个理由,老不正经。我又问,是抓持枪歹徒还是杀人犯,或者是抢银行的。他说不是。我说,那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下午考试,考完明天回家。我们那里治安很好,好几年没有出过命案了,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办户口和收取嫖客的罚款以及洗头房,浴室,歌舞厅等场所的月贡。他和一些企业的来往,我知道一点但不怎么清楚。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呆一会寄一封特快专递给你,你明天能拿到。我问是这么东西。他说,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下午好好考试。爸想你。说完电话挂了。

   下午的考试虚惊一场,在学习狂和刚配的镜片的帮助下,成功地把试卷写满了。考完试,我便去请他吃饭,以答谢他的大义。然后约了几个同学去练歌。

   唱完歌已经是半夜,回来的路上,还有人意犹未尽地对着星空干嚎。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年轻的的继母打来的。她说,你爸去了。我说,他去哪里了。她带着哭腔又说了一遍,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一边问,几时去的?一边脑子在飞转,估计她和哪个相好的合谋杀了我可怜无能的老爸爸。她说,刚刚。我问,在哪里。她说,医院。我可以断定她和一个医生合谋杀了我爸爸,医生可以杀人于无形,既然无形,所以法网恢恢,疏而有漏。想到这里我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她哭着说,你笑什么?你爸被歹徒捅死了,你还笑。我有点失望,因为我的判断是错的。我说,明天回家,她说,你快回来吧,很多事情。

   等我挂了电话之后,他们都已各自散了。我觉得喉咙很干想喝水,腿有些软。身体一点一点的虚脱。心里不断得对自己说,你爸死了,你爸死了,开玩笑的吧。不过我倒是相信她的话,没有人拿这个开玩笑。我妈跟人跑了,我爸被人捅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亲人了,不禁悲从中了,抱住宿舍门口的一棵杉树,想大哭一场,但是眼泪和我过不去,像一个人挂在悬崖上,大喊,我不活了,就是不肯放手。回到宿舍,没有把家里的事告诉别人,我不想获得别人的同情,更不想让别人感到快意。他们知道我爸是个贪官,因为我花钱的态度。倒在床上,蒙头睡了,我真是没心肝的人,竟然能睡着。

   第二天,天气有点凉,但不爽,因为我心里不爽。地上湿湿地,好像凌晨刚下过雨,我估计是我回宿舍之后。我背着包,包里是我胡乱塞进去的衣服。到了车站,买了票后我才意识到我爸昨天叫我收信的。我跑到邮局,问有没有我的特快专递。那个中年妇女白了我一眼说,昨天寄的,今天是到了,不过还没有整理,整理完了送到门上去。我说,我买了票要走。那人说,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我把身份证从柜台上的小洞里递给她。她扭着笨重的臀部,走到里间,过了半晌拿出一个蓝色的大信封交给我。我拿了就要走,她说签名,我签了名走到邮局门口,听到里面喊,嗳,嗳,你的身份证。我回头拿了身份证,在柜台前又站了一会,确信自己没有东西落下了,才走出门去。打了车去长途车站。

   从省城开往老家的长途车7:30的那班已经开走,票作费了。重买了一张8:20的。下一班车来还有时间,我便撕开那个信封,之前我已经摸过了,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等我撕开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银行的卡。然后又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里面钱前留着你用,密码是你的生日,将来结婚或者出国。切记保密。想你的爸爸。6月29日。又一阵悲痛袭击我的心脏。
 
   离下一班车还有一些时间,于是我转出车站跑到车站附近的银行取款机上去查验,等我输入完密码之后,我的舌头卡在两排牙齿中间了,我看了一下,三后面有好多零,我又仔细数了一下三后面的那一堆零。天!三百万。我知道我爸爸在经济上不太干净,但这个数字还是吓了我一跳。我按下取消操作,收起卡心还是扑扑地跳。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是五品,县委书记是七品,县长从七品。我爸爸是县公安局的局长,大概是个八品,如果按捕头算,那就是九品或者从九品。十万两银子和三百万人民币,五品和九品,看来是社会进步了,物质丰富了。想着想着,车来了。

  上了车,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卡是没有办法挂失的,因为肯定不是用我爸的身份证也不是用我的身份证件办的,那不方便,将来会惹麻烦。他肯定是用假身份证办的,他是管这个的,从他手里出来的假身份证也是真的。我知道他曾经给胡县长办过这类子虚乌有的证件。看着窗外的树往身后走着,我想我的爸爸也走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虚无了。辛辛苦苦担惊受怕收取的贿赂自己还没有享用,就撒手人寰了,也好可以不再担惊受怕了,我可怜的爸爸。我陷在座位中,窗外交织着树木,农田,电线秆和水塘。身旁的那位大胡子乘客睡得正酣,我想如果他梦到我有三百万,一定会从梦中醒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开始佩服我的爸爸了,他对自己的死亡好像有神奇的预见。因为小时侯听老人们说,有些修得好的,可以知道自己哪天死,然后通知在外面的子女,从从容容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在自己定好的那天平静安详地离开世界,往升极乐。那些修得好的人大坻生活得艰难,与人为善,而且笃信宗教。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也具有这样奇异的能力,他生前应该是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的,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有神的宗教他肯定是不信的,因为他多次取缔迷信活动,把收缴的爆竹拿回家。那是我童年的快乐。无神的宗教,我想他也是不信的,不然他不会有那么多钱。

   想起我亲妈,我心里一阵不舒服,本来爸爸死了就很难受,想起她更不舒服。好长时间我都当她不存在了。不知道我爸死了,她有什么感想,不过她肯定感想不到他有这么多钱。自从她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就不再认她了,那年我上高二。路上她喊我,我就是聋子,远远地看见她,我就从别的巷子走。有时候实在躲不过,我就是瞎子。她曾经告诉我,因为我爸爸身体无能,要我理解她。我说,他无能,怎么会有我?难道我老子另有其人。她慌着说,你是你爸亲生的,生你时候,他身体还没有问题。我说,那是给你咒的。我觉得她嫌弃我爸工作的无能比身体的无能更重要。因为她过去经常讥笑他。现在除了告诉我他阳痿之外,还跟别人讲,显得她和我爸离婚是多么的无辜,这些年吃了多少难言之苦,而且给一个性无能的人生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儿子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为她感到羞耻,我为我爸爸感到难堪。我外公是一个南下干部,文革结束后重新掌权,做了县长。据她说,当年我外公被打倒,她便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只上到初中毕业。爸爸刚才部队转业不久,就考上了大学,毕业回来做了警察。那个时候还写诗,我从他的旧书里发现过,都是一些具有豪放风格的歌颂体,现在看来只能算歌谣。不过那个时候他是踌躇满志的。县长的女儿和他应该是门当户对。不过他并没有沾到他丈人老子的光,回来参加工作那年,女儿离开自己嫁人,离休,离世是他丈人的三件大事。等我上高二的时候,我爸爸还是局材料科的科长,材料科的科长是管理材料的闲差。还不如做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有油水,甚至还不如一些片儿警,辖区里的娱乐场所便是自己的自留地。我想我爸不得志是因为他太老实了,也许当年还有些清高,毕竟他是局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上初二的时候,她已经对我爸爸的前途绝望了,经常说她爸爸在世就好了,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她的一些精辟的语录被我写到作文里,结果她知道了,我吃了一顿篾条。她那个时候就知道我不喜欢她。

   她买菜的时候认识一个鱼贩子,然后就好上了,家里经常能吃到一些价值不菲的鱼,比如鳜鱼。后来听到传闻之后,我再也不吃家里的鱼,最后发展到什么鱼都不吃了。朋友们问我为什么不吃鱼。我说,怕被刺着。有人开玩笑说我和美国人一样不能吃淡水鱼,吃了要住院,因为不会吐刺。我说,我会吐刺,不过我还是担心会被刺死。另外海鱼我也不吃,臭的,我就是觉得鱼恶心。

   终于她和我爸爸离婚了,协议离婚,我觉得很正常。她走的是时候拿走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存款,那时我们还没有搬家,还住在局里分的宿舍里,不然房子她也要算钱分了。我爸不吭声,他很懦弱,他说,你走就走吧,等老了,那卖鱼的不要你了,你还回来一起过。不过有一点她没有料到,我上高三的时候,我爸爸突然是局长了。因为他的大学同学,我叫他齐叔叔的那个胖子,做了省公安厅长。做了局长的爸爸开窍了,也许是受了齐叔叔的点化。开始变的八面玲珑起来,上层关系不错,群众关系也不错,特别是在提高警察形象上面做出了实绩,当然他后来的再婚使他的形象大打折扣。局长做了四年我断定他以后还能升的,说不定能当市局的局长。有齐叔叔在,什么都是可能的。可惜在我大三结束的这年离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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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四个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的结束了,到了县里,发现我爸爸的死是家喻户晓,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有越传越离奇的可能。我也成闻人了,我总能感觉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好像是我弑父。看到小方的时候,她正穿着黑裙子,胸前和头上各插着一朵白花。看到她胸前白花的时候,发现她身材很好,她就是我后妈,比我大两岁,在县医院做护士。她是我上大一的时候嫁给我爸的。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嫁给一个连黄脸婆都不要的无能。她看见我又哭了起来说,你回来就好了。我一直叫她小方,因为她,我放假一般找理由不回家,最多一个假期在家呆一两天。那年他在电话里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说,是好事啊,你一个人挺可怜的,以后有个照应也好。他说,自己觉得很不妥。我说,管别人说什么呢?人家自己上门的,又不是你骗得来的。我不好意思要求他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我爸爸后来知道我的尴尬,所以也不强求我,而且从小他就一直很难管理我,现在大了,他更不管我了。
   我对小方说,不要太难过。心里却想,我知道你不难过,我爸死了,你可以去嫁人。免得在跟我爸活受罪。她说,你比我坚强。我觉得这话好像在骂我,因为我的表现不想死了老子的孝子。我神色一下子黯然起来说,他怎么死的?
她说,晚上一群小流氓约在米厂打架,米厂已经倒闭了,地方空着,正好可以打架。你爸爸带人去处理,结果一个小流氓拿着把三角刮刀。你爸爸追上去,那人便拿刀戳过来,你爸爸抓住他的手,结果刀还是戳进了你爸爸的肚子,戳了两刀,肝破裂,大出血,送到医院不久就过世了。就一个小流氓带了刀,别人都拿着砖准备相互拍砖。怎么就这么倒霉。说完又开始啜泣。

   我有些怀疑,我爸已经捉住小流氓的手,结果还是桶进了自己的肚子。我爸当兵是在武警部队,他练过硬气功,手劲很大,他曾经喝醉了洗碗,把碗洗碎的。我估计他一用力,那个流氓的手都要被他捏断,怎么会自己被捅死了呢?难道真的老了。


   下午爸爸单位的同事来看我们,带了不少东西,我们一个都没要,只留下一些花圈和花篮。大家坐了一下,说了一些安慰的便要走,小方喊住戴副局长,别人都喊他戴局长,现在我爸死了,他是代局长,称呼没变,意义变了。他说,小方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小方说,老李临死前说,有十五万存款,五万交党费。戴局长问,还说了些什么?小方说,他说对不起组织,就这么报销了。然后笑笑,去了。戴感动得哭了,他说,老李真是好同志,生得伟大,死得光荣,最后还不忘组织,真是令人伤感,一个汉子,真汉子,这件事就当我没有听见,你们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小方说,这不行,不然亡人也不能安宁。戴局长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要向上面反映一下。我想戴局长此时的心情除了失去战友的悲痛之外还是有些欣愉的。他是我爸提拔上来的,说他不伤心,也不可能。不过如果我爸不死,除非我爸升迁或调任,他才可能扶正。现在我爸提前谢幕,他登基了。我突然问他,戴伯伯,那天我爸去抓人,你在场吗?他以为我要指责他,发发未亡人的威风。慌忙说,在的。我又问,那歹徒捅死我爸爸的时候说话了吗?可能你们离得远没有听到。他以为我在讽刺他,脸都红了说,那个歹徒说话了,而且是喊出来的,不要,不要,声音很大喊了好几声,我想是歹徒杀了人自己被吓住了。一个愣头青,才十八岁,哦已经十八岁。瘦不拉机的,劲那么大。

   戴局长走了,胡县长来了,先是一脸沉痛,然后愤慨,接着钦佩我爸爸的高风亮节,清贫一生,还要拿出五万元交党费。我脸上挂着悲痛和谦虚,悲痛是真的,谦虚是假的,我想你是什么东西,你叫我爸爸给你办假身份证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你们沆瀣一气呢?我爸死了,正好少了一个活口。胡县长坐在我身边,拍着我的手背,缅怀我爸一生的光辉业绩,不是一生其实就是他当局长的那几年。他拍我手的动作让我很不舒服,那简直是摸,一种很娴熟的摸。当然现在他还不敢拍小方的手。他对我说要好好读书,不要给你父亲丢脸。我说,当然当然。我问,我爸的遗体什么时候可以从医院接回家。他说,不用接回家,明天直接到县公安局,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很隆重的。仪式结束之后就直接火化了吧,案情很清楚,遗体也没有保留的必要。再说天又热怕放不住。我说,我想和爸爸多呆几天,胡伯伯你不会舍不得几块冰吧?他笑了,孩子话,通知都复印若干份发到各个单位了。怎么能改?如果你想和你爸爸呆的时间长一点你可以今天晚上去县医院太平间,不过我想贤侄你不会去的。我心里骂道,操你妈?一想不合算,又骂了一句操你丫头。他又说,墓地已经选好了,就在烈士陵园。我想省民政厅迟早要追认你爸爸为烈士的。我想,你真狠,要是烈士们真的泉下有灵,我爸爸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他临走的时候说,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向组织上反映,眼睛却看着小方,绽出一团媚笑。我想,你知道我们没有困难的,你都向我爸交底了,难道他不向你交底。
  
   胡县长走后,我准备出门,因为我不喜欢应酬那些形形色色到我家来的人。我对小方说,小方我出去一下,家里再来人,就交给你吧。她说,好吧,你把脏衣服拿出来,我帮你洗。我指指包说,都是脏的,包括我身上的。她竟然笑了问,你在学校多长时间洗一次衣服?我说,一个月,一洗四大盆。她说,你和我以前的男朋友一样,太邋遢。我说,哦。心想,原来她以前还有男朋友。我一想包里还有我的几条内裤,有的上面还有黄斑,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说,不麻烦你了,还是我回来自己洗吧。反正扔在洗衣机里,也方便。

   她说,麻烦你出门,顺便把纸篓倒了,我说好,便拿了个塑料袋扣住纸篓的上面,把纸篓翻过来,碎纸纷纷落在袋子里,有几张大的纸片上面还有字,有一站张上面写着“我可能被双规|”,我想这个东西可不能随便倒,被人发现了,拼凑起来,对我亡父的声誉有损。我便把塑料袋塞到我房间的抽屉里,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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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转到看守所门口的时候,遇到小陈。小陈是我小学同学,高中毕业当了两年笨兵,就是养猪的那种兵,转业回来找不到工作。他妈妈带着他到我家来谈友谊——与我小学时代的友谊。那时我正放假在家,她妈妈把我小时侯的丑事都讲出来,有些事我都记不得了,来显示我们友谊的坚定。弄的我很难堪。后来我爸安排他在局里做了合同警察,就是警察中临时工,没办法现在正式警察都超编了,何况他没有学历。

   小陈一看见我就说,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我一直和犯人在一起,没法去看你。现在换班正打算到你家去。我低声说,谢谢你,我没事。那犯人招了吗?小陈说,招不招有什么关系。事实确凿,他总是要吃花生的。我问,那犯人说什么了?我想听。小陈说,那个鸟人鸟得很,又哭又叫,说他冤枉,说是李局抓住他的手自己戳到肚子里去的,还说你爸的力气很大。我想这鸟人是怕死,编这个谎也太弱智了,而且也把别人当弱智了。我气不过,当场给他两个耳光,两边脸肿得像馒头。本来我想下手重一点,一想他是等死的人,没必要。别的犯人在我这里都得当沙包使用一下。他边说,我边注意他的拳头,捏的紧紧地,好像要揍我似的。

   我又问他,犯人会武功吗?他轻蔑的说,武功?他会个鸟,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我怪怪地笑了笑说,你还是不要打这种人,杀人犯死了也是厉鬼,你不怕吗?他怔了一下,可以看出有点害怕,点头说,那倒是。很快他又换了语气说,这种人死了,也要受罚,遭罪得很,哪有机会来找我,又不是冤鬼。我得出来他是自己壮胆,不过听到冤鬼两个字,我倒有点害怕了。转念一想他不会来找我肯定会去找我爸爸。不过他生前玩不过我爸爸,死了也应如此。小陈喊我去茶楼喝茶叙旧,说顺便再叫上几个同学。我说心情不好,你不要客气了。我不去一来的确没有心情热闹,二来怕别人看见,有失孝子身份。

   我一人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走到姨娘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虽然我和我妈交恶,但是和姨娘一家的亲情还在,我就去她家坐坐,姨娘是县中的教师,从小对我就很疼爱。我没了妈之后,更是如此。不过也有让我烦的时候,因为她的缘故,我上中学的时候,特别受到老师们的关注,像被监视一样。我上课打瞌睡的时候,就有老师喊同桌站起来回答问题,也有老师直接喊我回答问题的,我一头雾水,王顾左右言他,英语课更省事,起来干脆就说一声,遗憾的。平生唯一一次恋爱就被她扼杀在萌芽之中。

   我那时甚至有点怕她,怕她那张嘴,做老师的人大多能说,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他,我爸的那些同事的儿子,因为老子的缘故,大多流落社会,成为一方之患。我没有走上那条道路,而是顺利考上大学,正是因为她管教的缘故。现在情况又不同了,那些小学和我一起玩,中学之后不在一起玩的孩子,近年涉足娱乐业,不再给人们制造麻烦,而是给人们奉献快乐,主要是给男人。有的开夜总会,有的开练歌房,有的开休闲中心,其实就是洗桑拿的澡堂子。都成老板了。最有钱的是戴局长的儿子,开了一个房地产公司,带着一支由小痞子和农民工混编成的队伍到海南做工程去了。家乡的业务也不会放弃,我们县城一半的小区都是他们建的。还有他爸爸所在的,主体建筑高达七层的巡捕衙门,以及号称大厦的三层商业建筑。
   我大二暑假曾经参加过他们的一次的聚会,胡吃海喝,吃饭的时候进来几个十几岁的小混混,小戴对他们说,介绍一个老大给你们认识,这是在省城上大学的,李老大。那些小混混,忙跑过来,齐齐向我鞠躬,口称老大。弄得我感觉自己死了,遗体告别似的。小戴训斥他们说,做流氓也要有做流氓样子,比如李老大以前和我们一起混的,现在在省城读大学,很有出息,别老打打砸砸,做事要用脑子,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可以向这位李老大请教,我什么时候和他们一起混过,就小学吧。我突然感到我好像成过去山寨里留细长胡须摇扇子的那种人,到了民国,便是戴墨镜穿长衫的袍哥。我很不自在,但觉得面子大了很多,摸摸下巴,还和以前一样。后来寒假回家过年就有一个小家伙路上很恭敬地和我打招呼,喊我老大,仔细想想是吃饭时见过的。这小孩子记性不错,可惜不读书。

   那天吃完饭,有人提议到小三开的夜总会玩俄罗斯小姐,小三的夜总会引进了几个外来品种。小三说人不够啊,我们正好多一个人,不过可以轮流上,我说,我就不去了。其实我很想去开开眼界,就算以后结婚或者和女友同居,但也许一辈子不会见识外国女人了。他们一会儿议论说,皮肤很白,脸形很好,远看像仙女,不过近看毛孔很粗,有点吓人。小三说,一起去吧,少你一个多没意思,到时让你先挑。我笑着说,我怕得爱滋。小三说,绝对没有,而且我们都戴安全帽子的。小戴说,你戴帽子,我不戴帽子,我弟弟戴帽子,大家都笑。我不是怕爱滋,我是怕我爸知道,怕给他丢脸,如果在别的地方有人请我,我肯定去。我执意要回家,他们也不勉强,吼着歌去了。

   我敲姨娘的门,她系着围裙给我开门,一看见我,便喊了一声,乖乖肉。眼泪淌下来,她好久不这样喊了,我记得我上学之后她就不这样喊我,而是喊我的官名。她说你回来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到车站去接你。我说,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拿,就一包脏衣服。她正在家里忙菜,一看桌上的七样菜的式样我就知道,要往我家送的,还有一道在锅里。那是我们这里死了人,姨娘舅舅家应尽的人事。我说,不用忙了,现在不兴这个。再说天热摆不住也没人吃,心里一想,也不是给人吃的,是给我爸吃的,是给他路上吃的。她说,不忙不忙,不有冰箱吗?这是份内应做的礼仪,还有一条鱼,在锅里煮着,你小时侯最爱吃我做的葱脍鲫鱼。听到鱼,我皱了皱眉,心想还是留给我爸吃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拿来的。一会儿,她把鱼盛好,放在桌上,菜齐了。她便着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说话,一边吧嗒吧嗒的滴眼泪。她说,乖乖肉,你从小就是苦命,太可怜了。我知道她是好意,她是疼我,但还是觉得咒我似的。然后姨娘看着我说,你妈。我如无其事的打断她,我没有妈。姨娘说,她下岗了,鱼贩子对她不好,有时还打她。我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姨娘叫我常来玩,然后把菜往食盒里装,她说,按理要我自己送去的,怕见了小方,尴尬。你不来,我就叫丫头去送。你来了,顺便拿回去吧。我真的不想要那些东西,但又不敢不拿。我想我舅舅的那一份估计已经在我家桌子上了。她说,你爸是个好人,本来这丧事,我们应该忙前忙后的,你又没有伯伯叔叔,可是身份实在尴尬,出不得面。脸上满是内疚,好像做错了事似的。我说,姨娘,我爸的事由组织上安排。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也大了,你们放心。明天遗体告别,你们去吧?姨娘说,一定去的,我说,舅舅家我就不去了。带我问个好。她又说,你妈。我说,她的事,你就不要提了,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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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回到家,小方正坐在桌边出神。桌上放着八道菜和我手上拿着的一样。我问,我舅舅来过了?她说,你表弟来的,放下菜,没说话,就跑了。我抬头一看我的衣服已经挂在外面了,包括我的几条内裤。我脸有些热。她说,我去做晚饭。我说不用了,反正有现成的,我把姨娘给的放在冰箱里。她说,你爸的菜,我们怎么能随便动?我说,反正也是给人吃的。我拿起电饭锅往里面装米,米是免淘的。她说,我来,把饭锅夺了去。煮饭的工夫我从自己房间的书价上拿了一本《昭明太子文选》在翻看,我是理科生,对理科没兴趣,所以在学校整月逃课也不能怪我,大凡把事情当正事做,便会索然无味,当闲事做再枯燥的东西也能兴趣无穷,如果叫我学文科,以此为生计估计这类书,我也看不进去了。她问,你看的什么书?我把书递给她,她摇摇头说看不懂。我说,我也是瞎翻翻。
看书的时候,我顺便问了句,你家会来人吗?刚说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她家没人了。我说对不起,她说,没事。小方以前在邻市的医学高专读护士,她的父亲得癌症早死了,家里没有什么近一点能靠的住的亲戚,她母亲没有改嫁,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自己却被一个北方来的流窜犯奸杀了。我以前不喜欢她也有一点嫉妒,她有一个不幸而伟大的母亲。那年她在读大二,案子过了一年都没破。她说,谁能抓住那个罪犯,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单身,她就愿意嫁给他,她没有钱悬赏,只能拿自己的身体。后来被报纸一炒,很多人都知道了,报纸乐意炒作这样的事,那张报纸我都见过,消息的题目是烈女欲雪母仇,以身作则。英雄不论出处,花落谁家。对子极不整齐,而且不通,以身作则在这里用的滑稽。旁边还有她的照片,当时觉得那女孩子真是好看,要是那恶棍落我手里就好了。结果消息出来好久,案子还是没有破。好像体育彩票一样,回回大奖轮空。结果大家都能猜到,那人被我父亲捉了,简直就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一样,也就像是我父亲在地上捡了张彩票,结果是头奖。那恶棍一个长相委琐,身材干瘦的中年光棍流窜到我们县,到一家休闲洗浴中心洗澡。洗完澡拗不过一个小姐盛邀,到包间按摩了一下,还做了那种事,结果摸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出多少钱来,那一堆角票加起来只够付澡资的。竟然敢洗霸王澡,那老板忙拨通了我爸的电话,我爸带人把他抓了进去,叫他通知家人拿五千块钱罚款来保人。嫖客被抓,就值这么多钱。结果那人支支乌乌就是不肯和家里联系,神色极为紧张。又操外地口音也没有身份证。我们是小地方很少有外地的来的民工。我爸觉得这人有做过大案的嫌疑。连哄带吓又几天不给饭吃,结果那人心理素质不过关,便招供了。我父亲不但立了功收到省里的嘉奖而且得到一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妻子。那女孩子发扬烈女古风一定要嫁给了我爸爸,我爸爸也没有发扬风格让给和他一起办案的未婚警察。我爸的同事一定很羡慕他,不过他们没有碰到这样的机会,如果碰到了,估计宁可和老婆离婚的。觉得她开始拿自己做悬红,是报仇心切,出于对母亲的孝心,后来嫁给我爸爸却是被舆论逼的。后来她毕业就到我们县的县医院做了护士。喜欢我的女生一个比一个难看,弄得我对自己都失去信心。小妈倒是好看,可惜是小妈也是我妈。我骂了自己一句,畜生。可是还是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慨。

小方已经把饭放在桌上了,有一碗饭上立了一双筷子,我拿起我跟前的那碗饭就吃,小方忙阻止我,说等你爸吃了,我们再吃,所谓等我爸吃完再吃,就是等饭菜凉了再吃。我继续翻手上的那本书,肚子却饿得叽哩咕嘟地发牢骚,小方听见了问,你是不是饿了?我到小区门口的熟食店切点熟肉。我心里有点热但又想,她能听到我肚子里的声音,不知能不能听到我刚才心里想的?我知道她听不到,但还是莫名的紧张。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熟食店里卤的猪耳,你爸常说的。我忙阻止她说,我不饿。她已经轻轻得关上门出去了。屋里空调开得正劲,等她回来的时候,饭已经凉了,菜我回家的时候就是冷的。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大学里的事,我当然不会如实回答,她又不是我妈,就是我爸我也不会老实说,我年年挂红灯,说不出口的。于是我挑了些别人泡妞又泡不上的一些丑事讲给她听。她听了,便笑,一种经过控制后的笑,我讲的那些笑话,一般人都会笑得直不起身子。她问我谈了没有?我说,没有,我整天夹着书,自修。别人笑我是书呆子,怎么会看上我。她又笑说,是你眼光高,看不上别人吧?我正色说,没有,没有,我眼光比狗还低,是女人就行。可是还是没有人用青眼看我。她摇摇头,说不相信。我问,你以前的男朋友呢?她说,长的有点像你。我心想,荣幸。她又说,上大二的时候就散了,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有时一天就吃一顿饭,还是我送的。我想他是爱上电脑了。怎么喊就是赖在网吧不出来。我去叫他出来,还跟我吵,说我丢他面子。最后考试,没有一门及格的。我说,满门抄斩?她笑着说,你不是挺幽默的吗?怎么骗不到女生?他被学校劝退了,以后就没有踪影了。我说,恩,挺可惜的。她说,他做事没有你认真。是那种把生活当游戏,把游戏当生活的人。我说,生活本来就是游戏。

她说,不说这些了。指指沙发,沙发上躺着一只塑料袋,上面印着华伦天奴的字样。她说,刚给你买了一套黑西装,你明天可以穿。我说,华伦天奴,很贵的。我在省城的一家外资商场见过这个牌子,他们说这家商场的顾客大多是,妓女,大款以及大款的情妇。她说,我一个月工资呢。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说,怎么能让你破费?她说,一家人,你见外了,平时你爸的钱都是放我这里的。你试试衣服看合不合身?我穿上衣服正好一身,笑着说,按理我应该披麻带孝,腰间扎根草绳。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这西装挺合身的。我感觉明天不像我爸的追悼会,倒像我们的婚礼。只不过明天她穿黑裙,如果穿白裙就更像了。其实白裙也是丧服。

我把西装脱了,到卫生间冲澡,看着自己发育完善的身体,心里一阵悲哀,这么大了,连女人都没有,要不是姨娘的缘故,估计早不是处男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压抑。中学时应该学点经验,免得现在像个嫩雏,学校里那些女生大多是以前有经验的,就算以前没有大学里也补上了,在她们眼里,我什么都不懂,是个小孩。女生都喜欢成熟一点,像我自然没有吸引力了。不知怎么想到小方,身体开始血脉喷张,急忙把冷水开大,激得腿一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情也就平服了。穿上衣服,顶了条毛巾出来,幸好小方已经回我父亲的房里,不然被她看出什么来,就不好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床上已经铺了竹席,一个个竹片像麻将似的。睡在麻将上,我想人生一半时间就是在赌盘上活着。外面你和别人赌,回家就躺在麻将上和女人赌。最后还是赌不过时间。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那竹片变成玉片要包裹我,变成金缕玉衣,我闻到死亡的气息。醒了发现是一个短小的噩梦。我笑着对自己说,我这级别也不够金缕玉衣,这麻将席子只是尼龙绳子编的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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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窗外,天还没有全黑,藏青色的,夏天黑得晚,我起来趴在窗口,小区里种植的杨柳无力地挥舞着枝条,像舞倦了舞女,挥一下胳膊也算完成了一个动作。现在生活好了,住进小区,但我更怀念小时侯住平房的时光,那时候夏天傍晚,在院子里用木板支张床,爸爸和我盘腿坐在上面下棋。妈妈在厨房里弄晚饭。我忽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一切都没有了。我害怕明天,害怕看见我爸爸没有知觉的身体和失血的脸,但更害怕明天来那么多人,我站着一天不能动,脸上的肌肉保持一种造型。我宁愿自己找个山林把爸爸葬了,学古人在旁边搭个棚子,守孝三年,什么事也不做,就是看看书,不与人往来。
   想起我爸的遗墨——那一堆废纸还在方便袋里装着。我便关上房门,从抽屉里把它拖出来。把碎纸倒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拼凑,那些纸片的形状每一张都像一个大陆没有规律,边缘似海岸线一样曲折。我拼了半天,也没有拼得完全,但大意了解得差不多。是写给做厅长的齐胖子的,意思有人反映我爸腐败,结果一个领导找过他谈话。他感到山雨欲来,请齐胖子援手。那个反映我爸腐败的人眼光真是厉害,因为我爸生活作风,并不腐败。他也没有能力腐败,那是表现自己腐败最好的方法。不知这封信为什么没有寄出,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爸不是别人杀的。

   电话响了,我房里没有分机,以前有的,后来我把它拆了。因为发现我爸窃听我的电话,我家基本不会有女生来电话,男同学给我电话他也是听不得的,有一次有个男同学在电话里给我讲荤笑话,我听见电话里有轻微的响动,便知道他在偷听,大概是他的职业习惯,他后来叫我别和那个同学玩,我和他大吵一场,我房里从此没有电话了。小方接了电话。敲我的门,我连忙把纸片压到枕头底下,开了门,小方说,齐厅长的电话,叫你接。齐胖子说,你爸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很难过。我说,谢谢叔叔关心。他问,什么时候开追悼会,我说明天,县里安排好的,开完就火化,怕放不住。他沉吟一会说,不行,我们明天没有时间,等一天吧,我约了老同学参加,明天要组织人。我说,我去和县长说?他说,你说不方便,还是我给他打电话。我们后天来。后来齐胖子又说了好些安慰我的话。

   追悼会开得很热闹隆重,先是县委陈书记致悼词,胡县长也讲了一些感人的话。来人络绎不绝。我爸微笑看着众人,脸上爬满威严和沧桑的褶子。那照片是前年拍的,目的是要提高警员的亲民力,弄到胸牌上接受群众监督用的。我和小方站在父亲遗体两边收集着别人的悲哀。有些人根本没有带悲哀来,是县里通知他们来的,小方双目含泪,不住点头向来宾致意,我穿着黑西服陪笑也不是陪哭也不是,呆立着,像枝头的一只乌鸦。我爸爸家没有什么亲戚。舅舅和姨娘一家都来过,也不记得和他们说了些什么话。有一个县里的企业家哭得很伤心,眼泪花花地掉,我知道他是真伤心,因为他在我爸身上花了不少钱,还没有收回成本,我爸就死了。

   我妈的出现使气氛达到了高潮。她一进来就伏在用玻璃做的临时棺材上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她抬头看我,我避开她的目光,看了小方一眼,我对小方说,我上个厕所,这里你照应着。说完我就溜了,到公安局对面的书报亭里,买了一份晚报,蹲到局子的厕所里去了。其实我并没有便意,只是想躲着她,我把那份报纸,每张都仔细阅读了一遍,连广告词都没有放过,我觉得她差不多走了,才从厕所出来。

  等我回到灵堂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她正和小方攀谈着,时而用手帕抹泪。看见我,她喊我的名字。我说,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她走到我身边,没等我开口,就说她和我爸离婚很后悔,现在过得也不好,单位倒闭,下岗了。我想,以前她在国营单位做工会主席,又不用干活,神气的很,现在确实很难再找到工作。她说,都是你爸害的,我没有想到他能做局长。我下岗后再找工作很难,没有单位要我,还不是怕得罪他。我不吭声。她又说,现在的男人生意不好做了,因为鱼虾螃蟹王八,都是就近养殖,便宜得吓人,卖不出价钱,有时买得贵了,还赔钱。我说,我不吃鱼,不知道行情。她说,那男人对她不好,还打他。我突然想起小戴,我说,我喊上几个人收拾他。她忙说,不用不用,我知道你孝顺。她后来说的意思是我爸没有了,她想我认她和我一起过。我说,不行,还有小方呢。她说,我不碍事,家里不是三室一厅吗?一人一间。我说,算了,还是各安天命好。我回头和小方商量一下,把我爸留下的钱分你一些,小方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说什么。当然我不会问小方要钱,我会从那张卡上取个几万给她。她说,怎么能要,我本来就对不起他。我说,不说了,你也累了,你回去吧。我爸不想见你的。

  后来有一群青年拿着死得发臭的鱼去找那个鱼贩子,硬说是鱼贩子卖的,鱼贩子一看就知道,是收保护费的。他说,我交管理费。说完陪着笑,摸钱,发烟。那些人没要他的钱只是帮他把身体的经络疏通了一下,摊子被踢翻,摩托车被扔到河里,要不是那些人叫她对老婆好一点,他肯定不会知道是我叫人干的,估计还以为是同行嫌他碍眼。他知道是我叫人干的,又能怎样。不过小戴的手下做得有些过分。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胡县长又拐了进来。我说,不是今天火化吗?车准备好了吗?胡伯伯。再不去,火葬场就下班了。胡县长说,不急,不急。我问,是不是叫他们加班,等下班后,把炉子打扫一下。再让我爸进去?他说,不是,是明天有领导来,再放一天。我说,多大的领导?他说,有厅级,市级,还有一个副省级,你爸好大的面子。我说,我爸最好的朋友还是你。他说,是啊。有你爸这样的朋友,不枉今生。
 
   人都散了,小方问,你留下来守灵吗?我想了想说,不用了,让我爸一个人安静一下吧。其实我是心里害怕,虽然他是我爸,我还是害怕。她说,你不和你爸谈谈心?我说,我难过的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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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县城的街道上呼啸而来十几辆轿车。其中几辆还是警车。不过车的品牌很高级但车牌的数字却简单得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来提犯人的。来的十几个人都是我爸生前的同学。我只认识齐胖子。齐胖子一下车,就摸我的头,虽然他比我矮。他是一个又白又胖的馒头。眼镜后的眼睛细得像硬币侧过来看。齐胖子把其他人介绍给我和小方,我发现,齐胖子不是他们同学里最有出息的,但我爸是最没出息的,当然还有更没出息的,不过都没来。胡县长和陈书记干站在一边,想上去握手答话,可是找不到机会。我把胡县长和陈书记介绍给他们,他们开始握手寒暄。胡陈两人满脸堆笑,齐胖子他们不会点破和我爸的同学关系,打着官腔,但是胡陈二位肯定能看出来。说了我爸不少好话。
  
   他们两人一排地向我爸鞠躬,等所有的人鞠完躬,我爸在人间的最后一个任务也就完成了。他残留的一点东西将在烈火中涅磐。胡县长说,车已经准备好了。好像我爸上刑场似的。小方说,现在快中午了,烧不太好吧。小方的意思是想弄个头烧。头烧就是安排早上第一个烧,这样不会混入别人的骨灰。安排头烧须要花钱打点火葬场的。花个一两千很正常。排不到头烧的也得花个几百,谁都怕有人在死人身上做手脚,把别人家的骨灰给你。胡县长不愧是做官的,一听就明白。他边说眼睛边热切地看着我爸的那些同学,我打电……,他本想说打电话的。但是还是说,我特意去了一下火葬场,今天的早上火葬场不烧人,特意给李局留的。齐胖子好奇地问,火葬场就一个炉子么?胡县长有点急了,忙说,不是不是,是一个炉子不烧人。看我难过得都糊涂了。
  
  路上我搭坐的车正巧是市检察院副检查长的,我和他谈起我爸死这件事。我想替凶犯说几句好话,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说,我怀疑我爸是自杀的。他眼睛瞪得圆了,说不可能吧,好像我说今天要地震一样。我把我听到的一些情况和推断告诉他。当然删去我爸留钱和写信一段。他坚定地说,你爸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自杀,肯定是犯人狡辩。我骗他说,我爸有抑郁症,加上我妈和他离婚对他打击很大,不排除自杀的可能。以前他就吃过安眠药,剂量不够,昏睡了一天才醒来。他说,送医院了没有?我说,没有,我们当时不知道。我觉得我这个谎没编圆。还好他没有追问。他沉默一会儿说,这个翻不了案的。我便不吱声,好像我是犯人家属上访似的。
  
   火葬场遍地都是粗大的柏树,阴森肃穆。柏树上面便是火热的太阳,我穿着西服还是感倒阵阵寒意。火葬场的场长一路小跑迎了上来,胡县长走在第一个,躲闪不及,手被他一把抓住,摇了又摇。虽然知道场长不用亲自烧人,但是胡县长还有感觉不舒服。脸上笑得很勉强。像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后面做官的人大概得了胡县长的教训,齐齐把手背在后面挺着肚子,场长便打消了继续握手的念头。听胡县长介绍了一番,陈书记不说话,站在胡的后面,陈和胡话不多好像两人关系不太好。胡的记性真好,刚才齐胖子给我介绍那些人的时候,他全记住了。

   我爸躺在铁板上,被塞进炉子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我还是哭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转。如果他们都在笑,我肯定会哭。唐太宗的诗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民间俗语烈火见真金,没有人经过烈火变成真金,大多和我爸爸一样被烈火考验之后化为齑粉。有些高僧有舍利子已经很了不起了。一个檀木小盒成了我爸爸的最后归宿。其实很多达观之士并不达观,遗嘱撒骨灰到这到那说明还是心有挂碍的。我爸爸倒没有立下任何遗嘱,特快专递里的纸条大概就算遗嘱吧。不久我爸爸的骨灰盒就躺在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间了,到了清明肯定还有少先队员来扫祭。

   葬了我爸爸之后,他的那些同学没有回单位,而是在县里呆了三天。是胡县长的盛情挽留也好,齐胖子的寻找我爸当年的足迹也好,他们在这里饭时啸聚酒楼,余时游山玩水,我代表我爸爸和他们在一起。胡县长是免费的导游,导了两天,陈书记导了一天。不是陈书记执意也要导,估计胡县长要连导三天。胡县长对本埠历史胜迹的了解还不如我,有些解说简直是睁着眼瞎说。也难怪他又没有什么文化。陈书记的导游水平更差,他是刚调来的,知道的更少,老说一些自己笑了,别人无法发笑的笑话。我天天陪着他们喝酒,他们都是酒池肉林里打滚的人,自然都一身好酒量,一个个肚子那么大,都是装酒的。我因为年轻,酒胆又大,心情又恶,勉强不落下风,他们夸我远胜乃父当年,看来我爸以前喝酒很脓包的,枉他当过几年兵。原来喝酒可以预测一个人将来的前途,我爸酒量不怎么样,后来混得也不怎么样。

   白天我在酒场上逞英雄,晚上就对着抽水马桶狂呕。我很心疼白天吃的好东西,有很多野货,虽然政府不许售卖,但我们还是吃得很欢。可惜就像粪便一样被水冲走了。小方就走过来,拍我的背,关切地问,怎么喝成这样?我嘴里都是脏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想给爸丢脸。小方说,喝酒与脸没有多大关系,而且脸皮这东西真那么重要吗?你说你不会喝,他们也不会勉强你。他们眼里,你还是小孩。我不知从哪里来的蛮气,拍着自己肩膀上的肌肉说,我是小孩吗?是他们眼里我是小孩,还是你眼里我是小孩?小方笑着说,你不是小孩。然后给我挤了热毛巾,帮我擦了脸,把我哄到我自己的床上,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渴了可以喝。便关上门出去了。白天他们他们精神好得很,一天喝两顿酒都没事,我却很委顿。他们以为我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解脱出来,也不以为怪。

   最后一天我被灌得烂醉,要还我爸当年的酒债,在饭店里已经喷了一次,齐胖子开车送我回家,敲开我家的门,小方扶我进去,齐胖子就走了。在齐胖子的车上,我就想吐了,一直忍着到了家,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了小方一身。我连说,对不起。小方说,没事,肚子里的东西不脏。小方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也许露出了,我没有发现。她和以前一样用毛巾帮我擦嘴,把我弄到床上,就出去了。我热极了,把衣服脱得只剩下内裤。我听见花花的水响,我想大概小方在洗澡。等水不响了,我就大声呻吟,我要喝水。小方拿着一杯水进来,头发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可以清楚看见她的文胸。她把水放在我床头柜上,摸摸我的额头。我感到她的手很凉。等她把手拿开,准备离去的时候,在酒的催化下,我突然来了冲动,我一把抱住她,死死的抱住,她的美好的胸部贴着我的脸,我闻到青草的味道,清凉入脾,大概是一种香水。她说,你放手。我好像没听见,就是不放手。她在挣扎,我哼哼地说,小方,我喜欢你。她继续说,放手,我是你后妈,我是你后妈!!然后她打了我一个耳光,很响,但是不疼,也许我喝多了,感觉不到疼。就在她打我的时候,我的手松开了,因为我的身体爆发了,感觉身体里轰的一声就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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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换了衣服,主要是内裤,打算趁小方没有起床,就溜出去。不过我错了,小方已经把早饭弄好,放在桌上了,我装着没看见,低着头准备出门,她喊住我说,你过来,吃早饭。我不情愿地坐下,拿起煎蛋往嘴里塞,我想早点把早饭吃完,可以离开。结果包了一嘴,咽又咽不下,吐又不敢吐。她笑着说,你慢点吃。气氛缓和下来。我红着脸说,昨天的事真对不起。她又笑,不脏,我已经洗了。看她不提那事,我也装着酒后记不起。后来还是忍不住问,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些不得体的事。她点点头很科学的说,那是男生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不这样就行了。
出门的时候,小方叮嘱我不要喝太多的酒,我说,今天他们走了,我去送他们的。临走的时候,他们纷纷把电话留给我,邀请我去玩。我说,有时间一定去看各位叔叔伯伯。齐胖子临上车再次邀请我,要我现在就跟他的车走,到他家去玩几天。他说,反正再过几天,你还要来省城一趟。省公安系统要举行一次你爸爸英雄事迹的报告会,你是要来作报告的。我说,我不去行吗?再说我爸爸也没有什么闪光的事迹。齐胖子说,傻小子,先进事迹需要慢慢发掘,然后系统整理的,你慢慢回忆总有的,你来我叫秘书帮你润色润色。我说,我在家再呆几天吧。齐胖子说,也好,到时我派辆车来接你。我说,不麻烦叔叔了,我买票自己去。齐胖子笑了,又不是接你一个人,还有你爸局里别的同志一起去。

我不想去的原因是因为小方,虽然我心里不大愿意承认。但是还是愿意和她一起呆几天。就算有点尴尬,却总是想看见她。看着他们的车队,绝尘而去,我便跑到银行的取款机上,看我的钱。还是三百万,我心里感到很塌实。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怎么花这笔钱。我取了一千放在身上,本来想取一万的,但怕小方给我洗衣服的时候看见,所以没有取那么多。一万块钱多么,我觉得不算多。
  
   中午到家的时候,小方对我说,县里发了三万块钱的抚恤金。我说,你收着吧,我用不着。小方说,你这么信任我?我说当然,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在乎那些钱,因为我比她有钱。就算她拿了那些钱改嫁,我也不会心疼钱。在家几天和小方渐渐熟了起来,我发现我们还是谈得来的,毕竟都上过大学,而且也算是同龄人。晚上一起看完新闻,她便陷在沙发上看韩剧,我不能和她争电视,就陪她一起看,我一般忍不住大肆损韩剧,她也不生气,听我发表高论。我坐不住,就到我房间的电脑上放碟子,看盗版的欧洲文艺片。有一天听到她在客厅里唏嘘,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出来,她说,没什么事,那个女孩子到死也没有嫁成那个有钱的男生。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爸吗?她愣了一下说,你爸对我挺好的。然后不说话,继续看她的电视。

   我开始自发地对她殷勤起来,有一天中午,她打电话说有病人抢救,叫我不等她吃饭,冰箱里有吃的,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如果嫌麻烦可以去吃馆子。我到馆子里炒了两个菜给她带去,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别人一起吃泡面。一个老护士看见我便大喊,你儿子来了。哄堂大笑。小方笑着说,你儿子给你送过饭没有?老护士顿时萎了,悻悻地说,那个不懂事的畜生,我不指望他的。我们这些人就是命苦,在医院被医生吆来喝去,受病人的气,回家还要伺候老公儿子。病人的红包轮不到我们,药商的回扣也没我们的份。不知不觉地就老了。在她发感慨的工夫,小方走到我身边把饭菜接了去,说,谢谢你,以后不要来了,不好的。

  以后几天里我又去送过一次饭,不过没有遇到她。别的护士说,换了衣服下了楼,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从别人的语气里,可以看出她的人际关系不太好。因为我爸的缘故,她没有加过班,也不值夜班。现在我爸不在了,她开始加班,夜班还是不值。那个老护士和我爸挺熟的,是我爸很早以前住院的时候认识的。她说,不是我嘴巴大,你爸挺老实的,怎么会找她?这丫头很有心计的,没准把你爸套住了,你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说,是吗?她说,你爸在的时候,主任她都不放在眼里,一直不想做护士。老说快调走了,要去卫生局。现在又开始巴结主任了。我没说什么,心想,大概你们嫉妒吧。

   小方白天上班,我就去烈士陵园陪我爸抽烟,我把烟点着,放在他墓前,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由于树荫的缘故,白天的烈士陵园并不是很热。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就回家,因为那个时候,蚊子开始工作了,而且天黑下来,心里会有些发毛。有时候也会去阅读一些别的墓碑,看那些死于战争年代的人们的简历,从二十年代末本地最早的党员,到四十年代的游击队长。我想他们如果能够看到听到的话,也许会后悔当初轻掷头颅。大多数人牺牲的时候和我年纪差不多,本地第一个党员周鸣歧1929年牺牲的时候才25岁,已经在本县各乡镇建立了党组织,并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农民武装,这支队伍曾经是一支匆匆起义,匆匆失败的红军主力。由于规模太小,支撑时间太短,在中国革命史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影响。我可以想像得到他们年轻的脸,他们使我自惭形秽,渺小到用显微镜才能看见自己。但我喜欢猜想他们生前的喜怒哀乐,他们也许有他们的爱情,也许在爱情尚没有到来的时候,已经倒下。他们死前也有恐惧,眷恋和遗憾。但更多是对理想的憧憬。他们是幸福的,一种另外意义上的幸福。

  我忽然想到那个捅死我爸的青年,他也是那么年轻,也许才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对人生还有很多想象。我心里暗暗地描画那张脸,我没有见过他,一张因为恐惧冤屈而扭曲的脸,我不能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是叫小陈不打他,也许这个也做不到。我甚至希望他还没有到十八岁,就差几个月也行。齐胖子打我电话的时候,我正蹲在我爸墓前抽烟,希望能缓解一下心里的压力。他说,明天厅里车来接我和我爸的同事到省城去。我一想他们走了已经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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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要离开小方一段时间,心中竟然有些不舍。想给小方买点什么,于是去了趟县里的商业大厦。现在的商厦是私营的,每个柜台都由不同的人承包着。国营的商业公司,集体的供销社几年前就倒闭了。我走到化妆品柜台前,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买什么好。我是男的,对那些东西自然没有研究。一个男人殷勤地和我搭话,现在商家的态度和几年前大不一样了。我不喜欢在买东西的时候,别人和我热情。因为会下不了面子不买,回头又后悔。他问,你需要点什么?我说,看看。忽然想起那天闻到的青草的味道,有点清甜。我问,有香水吗?他说,送人还是自己用。自己用有各种牌子的古龙水。我说,当然送人,我们这个地方的男人谁会用香水。

   那男人说我观念落后,拿死工资的男人当然不会买,做老板和做干部的常来买的。我这里的男用香水卖得还不错呢?他神秘兮兮地说,胡县长就来买过,他叫他秘书来买的。那个小伙子买了男的用的,还买了女的用的。要不是他想证明他的香水货真价实,他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难怪那几天,胡县长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有点腥。我还以为他体臭。

     我说,我要一瓶女式香水。他说,送女朋友啊?我说,不送女朋友,难道送我妈?心里一想确实是送我“妈”。感到有点不自在。老板向我推荐了一大堆牌子,统统是泊来货,镶着冗长的外文名字,比如Chanel No.5,Glorgio. Armani,基督徒. Dior,Lacome。我想老板热情推荐的,也许就是卖不掉的,于是我问他最贵是哪种,当我不识货的时候,我的经验是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而且我也不在乎钱,虽然是我爸留给我的,多少不太干净。

   最后我花去不到800元,选了一种LACOME牌子的香水,名字叫MARICLE。虽然不在乎钱,但是用这么多钞票换一瓶加了香精的水,还是让我肉痛。回到家,赶紧上网查这种香水的实际价格,发现老板倒没有骗我,心里平衡了一些。最让人紧张的是小方的态度。不知道会怎样。小方回来的时候说,我爸的案子市中级法院已经一审定案了。我的心提到嗓子口,快掉出来。送香水的兴致一点也没有了。我问怎么判的?小方说,故意杀人,死刑。我问,没有一个缓字吗?小方奇怪地看着我说,没有。我赶忙说,我觉得那犯人太年轻,挺可惜的。小方笑着说,你心肠倒软。心里一定想,你这个烂好人,杀父之仇都不当回事。虽然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一阵紧,有点想吐,对自己说,但愿高院能改判。

   等心平气和下来的时候,小方已经把晚饭弄好了,吃饭的工夫,我说,明天要去省城参加爸爸的事迹报告会。小方说,哦,认真点讲。不要说话没正经。我说,我一直都很认真的,能不能提供一些我爸的光辉事迹?小方说,你爸到也没有什么特别闪光的地方。你去讲一些琐事就行。讲的太高大了,吹破了,效果反而不好。听的人都是公安,知道彼此的。我觉得她说得有理,也就懒得准备讲话的内容了。

   我把香水交给小方,今天刚买的,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我希望她识货,又不希望她识货。识货会发现太贵,我一个学生怎么会买得起的,不识货会使我的苦心大打折扣。小方拿着那小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说,是真的,很贵吧?我说不贵,一百块钱。她说,怎么可能,我在杂志上见过,要700多快呢。这款香水也叫奇迹。女白领用的。看来女人对这些东西都有深刻的研究,虽然她看不懂我的书,估计也不知道MARICLE的意思。但还是很迅速的说出了它的名字。我笑着说,你也是白领啊,护士不也是穿白领的褂子吗?

   小方说我嘴贫,然后一脸疑惑地说,县里也有得卖啊,我还以为只有大城市有呢?这话提醒了我。我说,原价700多,大概卖不掉,就放血处理了。小方说,是啊,这里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这玩意。然后很欢喜地说谢谢我,叫我以后不要这样花钱,转身把香水放到她房里去了。
  
   晚上洗完澡,在网上转了一圈,没碰到认识的人,我习惯在网上和不认识的女孩打情骂俏。她们说我幽默,很配合我,由此可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看来今天没有人满足我,便关了机,躺在床上看书。我合上书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精神还很好。我想明天到车上去睡吧。

   客厅的灯亮了,我听见拖鞋的声音,然后是卫生间里哗哗地水响。那声音很放肆,弄得我心猿意马起来。小方敲我的房门说,这么晚了还不睡啊,明天要去开会呢。我说,就睡就睡。小方说,你开一下门。

     我衣服已经脱了,只剩三角裤。急忙用毯子裹住自己去开了门,我的样子像一个修女。小方和那天一样湿湿地走了进来,很大方地坐在我的床边。

   她说,她也睡不着,想和我聊天。如果不说聊天,大家可能会漫无边际的聊起来,说到聊天,好像是为了聊天而聊天,大家都开始小心地搜索话题,反而没有话说了。气氛渐渐尴尬起来,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终于我诚恳地问,小方,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爸已经不在了。她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虚伪地笑着说,找个好人改嫁吧,你还年轻,模样又好,更没有小孩。看到我夸她摸样好,小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了。我以为她是和我谈分割遗产的事,我满不在乎地说,我爸留下的东西,我一个不要,包括钱和房子。我是打算毕业之后,不再回来了。

   她说,别说大话呀,你还有一年才毕业呢。我本想说这不是问题,但还是没敢说。我说,我还是什么不要,只求供我读完书。

   她说,你真希望我改嫁呀。我想,当然不希望,她在我家做一辈子老妈子才好呢。我说,鸟飞天,天落雨,娘嫁人,是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她笑了,她说,我又不是你亲娘。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鼓励。我抓住她的手,她竟不挣脱,而是很暧昧地看着我。她说,把那天晚上说的话再说一遍。那天说那句话,是酒壮人胆,今天反而不好意思说了。但是我的手比我的嘴要大胆,已经抱住了她的肩膀。她顺势把我拉倒在床上,夏天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很快衣服便洒落在地上了,包括我身上的毛毯。突然她推开我。她说,我们不能这样,然后穿上衣服出去了。我躺在床上,醒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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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楼下喇叭响。我想与我无关,也不去理会。楼下的喇叭叫的越来越激动,接着司机开始喊我的名字。我忙跑到阳台上,车已经到了。我跑下去和齐胖子的司机小刘握手。我说,我以为早上从省城出发,中午才到呢,怎么这么早?小刘说,昨天就到了,在局里玩了半天,没想打搅你。所谓没有打搅我,肯定是戴局长的意思,因为小刘是厅长的司机,老戴肯定会好好巴结他,这种人虽然没有什么太大利用价值,但是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的。昨天估计是白天饭局,晚上另有活动。小刘气色不错,看来老戴的招待很是周到。

我对小刘说,如果不做司机,可以往别的方向发展。小刘说,怎么发展?我说,如果领导一直把你当作司机,也只能做一辈子司机,哪怕你再忠。你最好显示一下别的方面的才能。他说,我有什么才能,就是开车。我开始胡说,凡事看各人。比如你文笔好,领导就会看高一眼,也许会把你放到下面的局里所里去做具体负责的工作。他说,我可不会写文章。我说,官样文章不需要文采,都有模式的,你买一本关于应用文写作的书研究研究。实在不行还可以练字,练一手像样的毛笔字也可以改变领导的印象。他说,这个更难。我说,你可以试试,又不是做书法家,能拿得出手就行。小刘说,然后呢?我说,然后找个机会,显示给领导看。要自然而然,不要做得生硬。小刘很高兴说到省城请我吃饭,最好由我以后透漏给齐厅长。

我爸两个的徒弟刚才都在睡着,现在一齐醒了。拍拍我说,有你的呀,李李。我说刚才的话随口瞎说的,不要传出去。他们说,当然不会。我决定睡觉,他们怎么和我说话,我都不再理会。我从回味凌晨发生的事情开始,一直走进梦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公安厅门口,两个大石头狮子朝我嗤牙咧嘴。精神好了些,头还有点昏。看见齐胖子的时候,他正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他的办公室很大,和他人一样胖。他叫我们坐下,让秘书泡茶。然后走过来,照例要摸我的头,我想,男头女腰是摸不得的。他说我瘦了,和他比我永远都瘦。然后他说他很忙,有领导要接待,我爸的事情叫秘书安排,中午小刘带我们在厅里招待所吃饭。

吃饭的时候,我问小刘,齐厅也在这里吃饭吗?他说,怎么会?我说,这不是厅里的招待所吗?不在这里招待,在哪里招待?小刘说,这个地方太寒酸,厅长接待领导都在五星级酒店。我想,寒酸?这里好歹也是三星级的标准。我又问,你在这里陪我们吃饭谁给他开车。小刘觉得我的问题很傻,他说,厅长自己啊,他怎么可能不会开车。后来我笑着和小刘说,你请我吃饭,这顿不能算啊。小刘说,这顿不算,下顿在我家里吃。我想,在你家里吃就免了吧,档次比这里还低。

晚上就住在厅里的招待所,齐胖子陪我们聊了一会天,我还抽了齐胖子给我的中华,胖子说我长大了,等报告会结束,在他家住几天。齐胖子走后,我打算回学校去转转,希望碰到暑假没回家的同学。我爸的两个徒弟很少来省城,要我带他们去逛夜市,说那里可以买到便宜的东西。我把手机的铃声弄响了,装摸作样地接了一会电话,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有同学找我,不能奉陪。他们笑着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我严肃的说,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们了,你们自己去逛吧,做条子的还怕把自己丢了,你们到外地办案怎么办?说完便从招待所出来,打了车,直奔学校而去。
  
到了学校,敲了几个宿舍的门,都没有反应。便去问楼下管宿舍的大爷。老头说,你们班的同学都回家了。有点扫兴,从学校出来,突然想起小刘对我说,买点东西送厅长,不要太贵,要显得有礼貌就行。原来齐胖子真的也吃这一套。我怕拗不过齐胖子,真的要到他家住几天,干脆连他老婆和女儿的礼品一起买了。我到取款机上取了钱,到商场转了一圈,给齐胖子买了一条鳄鱼的皮带,给他老婆女儿各买了一瓶二百块钱左右的香水。给小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小方说,你不要喝酒。我说,没喝,你听我吐字很清楚。她说,你报告完了,就回家吧。暑假不长,在家没几天。

报告会来的人很多,大厅里住得满满的。来的人警阶都不低。四壁都挂的标语。有一条是“向李贵山烈士学习”。字放下来应该有我大。原来我爸已经被追认为烈士了。我在台上开始有些紧张,好像要批斗我一样,后来也就无所谓了。我只是说爸爸是个平凡的警察,他对我很好,工作很忙,经常不回家,妈妈也不理解,离婚了。我说得越轻松,下面的气氛越热烈,鼓过好几次掌,我能看见前排有的人还在抹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我想,他家里老婆肯定比较厉害。我爸的两个徒弟讲得比较具体,光圈一个接一个往我爸头上加,但也假,反应不太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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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报告会结束之后,齐胖子安排了辆车,叫小刘送他们俩回去,我便上了齐胖子的车,齐胖子说我今天表现不错,很多人都哭了,也算对得起老同学。我探胖子的口风,想知道我爸的事他了解多少。我说,我爸做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他说,当然,做领导自然要得罪人,哪能让所有人满意。那个陈书记就不是好人,一看就挺阴的,不如胡县长。他一边开车,一边点上一支烟,也给我一支。陈书记刚来,上面也有人,想搞胡县长。你爸和胡县长关系不错。就拿你爸动手。李李,你别瞧不起你爸,哪个干部没有一点问题。我不吱声,心里暗骂:我操你妈,一百年不变!

到了他家,齐胖子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房子装修得真阔气,也不怕露富。相比起来,我爸爸这个人就局促多了。齐阿姨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感觉像女人在商场挑东西。她说,模样不错,挺匀称,不像你齐叔叔这个死胖子。齐胖子说,我年轻的时候又不胖,我是职业牺牲。我把东西拿出来,被他们狠狠责怪了一番,不过他们还是喜欢的。齐阿姨热情过度,嘘寒嘘暖,让我感到不自在。小齐朝我瞪了一眼,就躲到自己闺房里去了。我真后悔来这个地方。吃晚饭的时候,齐阿姨继续盘问我的情况,弄得齐胖子都嫌烦。小齐埋头吃饭。保姆边吃饭边傻笑。等小齐吃完饭的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的脸,长得一般,但还不难看。身材和她爸不一样,他爸叫胖,她只能算丰满。

吃完饭,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回房睡觉。齐阿姨敲门说,累了就早点睡,明天叫丫头带你出去玩。我开始怀疑他们的用心了,招女婿么?我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就一个女儿,嫁到他们家,将来小孩跟他们姓。而且我父母也没法反对。两全其美啊。我感觉如入虎狼窝一样,随时都会被按着肩膀去拜堂。小方给我打电话,我说尽量早点回家。

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其实我早醒了,就是不想起来。齐胖子一般中午吃公家的,齐阿姨自己开了家公司,忙得不得了,也不在家吃。饭桌上就我和小齐还保姆。小保姆是安徽人,蛮风趣的,我和她很快就熟了,有说有笑,她还邀请我春节去她家玩。小齐用力地吃着饭,也不说话。我想,不和她说话也不对。我说,小齐,你妈叫你今天带我出去玩哩。小齐没好气地说,谁说的你叫谁带你去玩。我最讨厌这种做官人家的女子,脾气牛烘烘的。我说,我真得要你带?我在这里上学,这里哪个好玩的地方没去过。她气歇了,她问我上哪个大学。我知道她明知故问。我说出大学的名字,她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知道她和我是一个学校的,但以前没见过她。我押着分数线考上本省最好的大学,曾经让我爸得意了一阵。但是后来他知道齐胖子的千金高考被我少考了一百分,也上了这所大学,而且是最好的专业。这让他很沮丧,他不是嫉妒,他没有理由嫉妒,只是觉得心里最后一块净地也没有了。

我们的话题多了起来,都是学校里的事,后来她主动问我去哪里玩。我说,无所谓,能玩的地方我都去过。她说,那我们不出去了,在家里打牌吧。我说,人不够。她说,我们不打八十分,可以打别的。我说,我不喜欢打牌,因为我怕动脑筋。她说,脑子不用会生锈。我说,我倒希望如此。她又生气了,她说,你就懒去吧。我笑着说,我是客人啊,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她说,你是我爸妈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太没劲。我说,我确实没劲,体育课刚刚及格。

她看说不过我,便不再理我。回到房里,噼里啪啦的打了一会字,我知道她在网上聊天,甚至知道她聊天的内容——我家来了一个讨厌的客人。她房门没有关,既是向我示威,也是希望我妥协。

我不想再惹她,她父母回来不好说,我笑了,呵呵,你的Q Q号是多少?她说,不告诉你,你猜。我说,爱因斯坦也猜不到。她说,是我的生日。我感到奇怪,这号码不是随机产生的吗?她很得意的说,我向别人买的。我说那你告诉我。她便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串数字,团成一团扔给我,继续打字。我没有去捡,我觉得这样太没面子。她没有看见,以为我接住了。看我好久不说话,她说,你等一会,我就下线,我们出去吃饭,然后看电影,好不好?我无所谓地说,行啊。等了好一会,她才下了线,关了机器。然后关上门,我估计她在房里换衣服,又有得等了。

果然过了良久,她才出来,换了一件粉色的吊带裙,问我好看不好看?我不说话。她发现我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领口。她居然不好意思了,回屋又换了一件蓝色连衣裙,才和我一起出去。临走的时候对保姆说,叫他们不等我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她执意要付钱,我也不勉强,我反正不想充大款。我们看的是一部号称大片的美国烂片。她在旁边不停的唏嘘,我觉得情节的发展都能猜到,当搞笑片看。她忽然转过脸来说,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你觉得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玩的。她失望地说,就好玩呀。我说,我评价女生就是好玩和不好玩。

反正我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对我的看法。再住两天,我就溜了。她说我很酷。我谦虚地说,一般酷。现在发现她情商并不高。智商更不用说。而且脾气不小。难怪她妈要替她找一个跑了老妈死了老爸的苦桃子。

从影院出来的路上,已经9点,一排排路灯,照得人心慌意乱。在白杨树的阴影里,她抓住了我的手。我便隔着衣服顺势握住了她的胸部,虽然不喜欢她,但她鼓鼓的胸部对我还是很诱惑。她没有反抗,任我捏了一会。一道车灯从远处伸过来,她把我的手从身上移开,说,有人来了。

到了她家,她爸妈都坐在沙发上等我们,好像女儿被人拐走了一样。看见我们,他们的表情便一下子轻松。面部肌肉松弛了。小齐说,妈我困了。便回房去了。齐阿姨拉着我聊天,主要是谈她女儿的优点。齐胖子笑眯眯地在旁边抽着烟。我先看他的手,然后看他的脸,暗示他给我烟抽。虽然我兜里有,但是他给的烟,我才能合法地抽,他没有反应。

齐胖子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的工作包在他身上,如果愿意做警察最好。我说专业不对口呀。他说做警察比较方便,专业不对口,不是问题。如果不感兴趣,可以去其他部门,只要是事业单位,他都可以活动。我说,谢谢你,齐叔叔,将来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他说,年轻人要有理想,要好好学习,特别是要学好英语,将来送你到国外学习。然后争取名额,派你去联合国去做警官。

本来想蹲两天就走的,因为他们一家不让我走,只得呆了下去,快一周了。开始几天,白天便和小齐一起出门转悠,我最怕她叫我陪她逛商场,简直是折磨。后来就不出去了,用她的电脑上网,她在我身后看着,对我和很多女孩子在网上聊天非常不满。我也不管她,她看了一会儿,就去摆弄她的手提电脑了。有一天齐胖子中途回家,看我在用电脑,还夸了我两句。说,学好电脑很重要,现在网上的黑客特别猖獗。还有人有本事,在网上偷银行的钱,厅里非常重视网络反黑。

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天我们都很无聊,坐在沙发上胡扯,虽然屋里有空调,还是觉得身上特别热。她支走了保姆,把我领到她的房里,关上门,眼神暧昧的问我自己好不好看,我支吾了半天,说她秀色可餐,她娇嗔的打了我一下。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说她秀色可餐意思是说她长的比较菜。反正她高兴了,拉我到床上,不分轻重的啃我,我也没和她客气,然后顺理成章但是很不太顺利地做了那事。虽然她半推半就,但是还是比我有经验。我爸说她高中就谈朋友,所以不好好学习。第一次我很失败,她刚来兴致我就山崩海泻了。她说,你还是处男?那语气像发现一只恐龙。我很惶恐地点头,感觉自己犯了多大罪一样。过个一个钟头我们又来了一次。我比上次表现好了很多,看来没有遗传我爸,我心里很得意。特别是这个时候正好死胖子在外面打电话,声挺大,好像在训人。我心想,他肯定猜不到里面有个臭小子正趴在他女儿身上放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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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11-5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决定走了,因为半夜听到了齐胖子和他老婆的谈话。我夜里拉肚子,心急火燎的冲进厕所。但没有开灯,因为我嘴里的烟可以照明而且对面楼上有灯光照到屋里。回来的时候走到他们房门口,我听见齐阿姨说,我觉得小李不错。齐胖子也附和。齐阿姨又说,我就怕学校里的男生追咱们齐齐,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还不是看我们家的情况好。等结了婚,对我们齐齐不好,怎么办?齐齐从小被你宠得吃不得一点苦。
齐胖子很是歉疚,说,我不好。我以为她上了大学脾气会好一点,但还是不听话。不过这次我不是立功了?齐阿姨说,看你美得。小李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我想,你妈逼的,小方不算人吗?齐阿姨又说,我想把小李招到我家做女婿。齐胖子说,你太罗嗦了,以前早商量过的。他爸死的那天我就想到了。我还担心他们处不来呢?你看处得蛮好的。我想,让我来,原来是给动物配种啊,先关在一起培养感情。

齐阿姨说,那我也不担心他们的事了。齐胖子说,我还有一个想法。他爸当局长的时候也不清正,估计有不少钱。下面的干部比上面的干部油水多,你知道吗?以他爸的性格不会把钱留给小方,估计在他儿子那里。你看他给我们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便宜的。齐阿姨说,那齐齐跟了他,更不吃亏了。

我的舌头变得僵硬,表情一定很可笑。我蹑手蹑脚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决定明天就离开。虽然他们极力挽留,我决意要走,终于可以走了。齐胖子说要用车送我。我说,不必麻烦了。小齐送我到楼下,就不再送我,她说,今天网上好多朋友约了在聊天室聚会。我说,不用送,我认得路。她又说,我爸不高兴了,说留你也留不住。而且他们知道我们那天的事了。我说,谁说的,难道是你?她说,我才不会,是保姆嚼的蛆。我说,哦,原来是这样。心想,这回你们该满意了吧,种也配了。她说,我倒无所谓,不知道你怎么和他们说?

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上了车心里还有些害怕。我坐在车上想,甩了小齐,齐胖子会找我麻烦的。突然又想起那个青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想下车。去高院反映情况。后来又一想我爸的名节怎么办,我把事情捅了,他们会放过我吗?那还不是大事,我取了卡里面的钱,怎么也说不清。正犹豫的时候,看见卖报纸的在车窗下叫卖着报纸。我要了一份晚报,有一则消息让我触目惊心。说杀死我爸的凶手昨天已经伏法了。我眼前一黑,好像枪口正对着我。报纸说得很艺术,说随着一声枪响,凶犯罪恶的一生画上了句号。车开了,我腿还是直打颤,也不知道是路不好,还是我腿不好。车在广袤的平原上奔驰着,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到家,就一直开着,好像目的地就是刑场似的。

到了家,小方证实了那条消息。她说,昨天开了审判大会。就在你以前上的中学的操场上。我说,你去了?她说,去了,那人腿都软了,走不动路,两个法警夹着在路上拖。审判的时候却在笑,上了大卡车,便哭起来。

我说,我饿了。小方把菜放在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我们开始吃午饭。我怎么也吃不下。小方说,你怎么了,病了?我说,不舒服,睡一觉就好。这些天小齐倒没有来电话,她妈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打了不肯挂。我又不敢不接,害得我经常去移动电话公司送钱。小方问我是谁。我轻描淡写地说,一个男同学。小方说,不是吧,齐厅长要招你做女婿哩。我哭笑不得地说,是又怎样?我惹麻烦了。

晚上她又洗了澡,跑到我房里来。这次她没有拒绝我,而是主动用手很熟练地把我带进了我一直想去,又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但是自己不争气,那快乐还没有来得及品味,我就不能动了。我很沮丧。我甚至又开始怀疑阳痿早泄是可以遗传的。看着我的表情,她安慰我说,男孩子第一次都是这样,不要紧的。我想,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开始我还有一种施舍她的感觉,因为我知道我爸是阳痿,和一个阳痿结婚近三年,那痛苦是无法想像的,甚至我幻想她还是处女。不过我错了,她已不是姑娘,我心里想,大概她和医院的医生有些问题。我对我们很失望。  

我不敢问她,就绕了个弯问,我妈说我爸是阳痿,是真的吗?现在提起我爸是不明智的,会让大家感到不舒服。她好像听出什么意思来,有点生气地说,你爸不是阳痿,厉害得很,还吃药。说完就回房取出一个瓶子。把药片倒了一床。我看见蓝色的药片,知道是什么,拿起一粒,看了看,发现药片压得粗糙,上面也没有打上字。我说,这是国内小厂仿冒的伟哥,也不知道谁送给他的。我现在才发现自己乱伦了,但没有以前想象的那样无法接受,我们都不说话,然后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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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6 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日
要我命啊,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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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啊
这下你可算是赚足稿费了
我想都够我回东北的卧铺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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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完了!很有吸引力,不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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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5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


后续怎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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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4 1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象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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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5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不错就是没有下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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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5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他再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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