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天

骆驼客

一

窗外刺眼的阳光吵醒了我。

我揉揉发涩的眼睛，随手拉过一个靠垫斜起身子呆坐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片空白。努力想回忆做过的那些梦，却一点也没有影象了。就这样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我才想起该想想今天做些什么。脏衣服已经有一大堆了，放的时间太长了，臭味太大了，上午先把它洗掉吧。写了一小截的论文总不能半途而废，硬着头皮也要写好的——然而迟一点没关系，只不过到时手忙脚乱一点，我这样安慰自己。我也想写点自己的生活经历，写点对人生感悟之类的东西。有个问题很早就萦绕在我的心里，扑朔迷离，让我将信将疑。我想说说对相信迷信的、算命的看法。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相信迷信这种东西？甚至达官贵人、党的高级干部！这些人是如何在迷信活动中找到自己的精神依托？这是不是意味着社会理想的破产或失败，人们因对现实的失望、不满而寻找神灵的依托和寄望？我不认为这完全是民众的愚笨行为，而是人民在迷惘中寻找精神支柱的表现。如果政府从政令上禁止，还不如给民众更多更好的生活，以物质的力量吸引虔诚的共产主义信仰者。我在想，报刊会不会刊登我这样言论的文章，而我只是实话实说，也不反动。

我的心渐渐被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我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洗脸刷牙，坐到写字台前。写什么呢？刚才想过的一切，怎么坐下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呢？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又不成句子。我手托前额，眼睛注视着前面摊开的稿纸。经过十多分钟的思考，甚至想不出一个恰当的题目。稿纸逐渐放大，变成了白色的月亮，直至无色的太空。一阵倦意袭来，刚才的激情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决定晚上再写。我又倒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让纷乱的思绪哭着、喊着、闹着，令我不知所措。更不想什么洗衣服、写论文之类的事。我的整个身子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劲。

还是看点书吧。我随手拿起一本《俄罗斯帝国浮沉之谜》，翻了几页，又觉得没意思——俄罗斯跟我有什么关系？省省心吧。又随手拿起一本《哈佛商学院MBA案例教程》，似乎有点兴趣。我看了吉列刀片的成功之路及美国啤酒大混战的案例，又看了其中的人员培训的章节，联想到自己周围的工厂企业，相差实在是太远。而这些于我有什么意义呢？我无力去做管理者，也不是企业里的工人，研究这些有何用？看《哈佛情商》吧，于我，于我的生活环境也似乎遥远了点，只能是一种理想的理论。糊里糊涂之间，我睡了醒，醒了又睡，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不知吃过中饭没有。

二

大概十二点多时，我醒过来。洗脸刷牙，草草吃饭。例行公事后，我顺着村里的一条石头泥街走下去。这儿停停，那儿望望。间或有麻将摊的，周围围着一圈人，不时地对打牌的好坏发点议论。但也有一、二个旁观者，竟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我坐在一桌麻将摊旁。我所以坐下来在此观看，也说不清原因。能够说清的，是因为这一桌人是我的同龄人，平时也在一起搓麻将。我也说不清，不知不觉地，我陪他们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尽管我心里已经意识到这是多么无聊。我可以随便找点事做，而且我可以做或应该做的事还很多。而我的同龄人和乡亲们，大概不会是闲得发慌吧？大概现在饿是饿不死了，温饱解决了，人生还图个啥？有些人原来在工厂里上班，只因这些工厂设备落后，管理混乱，产品质量差，产品滞销，停停做做，工人挣不到多少钱。想想还是待在家里，偶尔搓搓麻将倒也悠然自得。我呢？何以如此颓废，不思进取？上班象混日子，松松垮垮，提不起劲。这种理想和抽象的哲学理论好象已引不起我的兴趣。

麻将战终于结束了。输了的，嘀嘀咕咕，为自己找理由，或者后悔莫及。赢了的，则眉飞色舞，嚷着晚上去按摩按摩。背痛了，腰酸了，手也胀得难过，轻松轻松嘛。其兴奋之状，让人疑心含有嫖妓的激情。

我想，我和他们只不过是平庸一点而已。更可怕的是，有些人闲得慌了，或者心理失控，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偷盗，杀人抢劫。还有的甘为娼妓。（应该包括男人。）至于原因，不能不让我想到社会精神的空虚乏力，道德的沦伤。社会学家还应该从社会的角度去研究一下吧。

三

刚吃过晚饭，朋友们打来电话，让我搓麻将。片刻犹豫，我就应下了。至于片刻犹豫，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反正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才有意义。我不知道我该朝什么目标前进，赌博反而让我感到兴奋。我的心里好象也渴望过过隐，解解心慌，并且还希望赢点钱。掂掂自己的口袋，瘪瘪的，二百来块。输了以后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是有深刻体会的。有一次竟只有二、三枚硬币，连吃饭钱都没了，饿了一整天，想想心寒。但是，赌博如同美女的招唤，心痒而欣然前往。我说不清心里的想法，总之复杂，我去了。

赌博可以忘记一切，让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这大概是许多人烦恼、失意时陷入赌博的原由吧。麻将讲究的是吃上家，看住下家，讲的是算计，在算计中让我感受一种斗争的快感。在兴奋与怨气声中，在我的懊恼中，麻将战于深夜一点多结束。我摸摸口袋里仅有的十几元钱，实在无法形容心里的懊悔。甚至冲动着想去偷抢一笔钱以资生活。但很奇怪，每次懊伤之余，想的也明白，赌博实在有害自己的前程，并不断使自己陷入后悔的心理状态。但下一次有人叫了，十之八九又会禁不住诱惑。

四

我睡不着，合上眼，全是飞旋的各色麻将，以及对某副牌的电影式回忆。

我站到阳台上，凝望夜空。深夜里，月明星稀，大地晃若一位皎洁的少女，安娴而庄重。我如老者，迎着微风，凝视着黛青的山，黛绿的树，和零零落落的民居。我想起了老牛般耕作的父母，深感有负亲恩。我想起了童年，头顶扫帚和畚箕，当起了皇帝，威仪扫校园。还有一次，四人组合，离校出走，仿效西天取经。我更自我反省，几年来，豪情满怀，心比天高，敢作敢为。我独自承担企业起死回生的策划，期待出现奇迹。我投身竞争激烈的大型广告公司，谋求发展之路。还有许多的或无成或失败的尝试，纷纷拥到我的脑海里。

我想，我也如曾国藩所奏的屡败屡战，不曾颓废。然而，最坚强的意志，在无数次失败后，不能不彷徨、迷惘而无可奈何。我反省过自身的原因，想想那些外国人物的奋斗传记，在我的生活中似乎太遥远了。有时，我想如英雄般在山颠振聋发聩的重新出征；有时也真想跪下来，乞求社会给我辈之人一个机会，让我看到希望的光芒。

睡梦里，我除了梦见飞舞的麻将外，还梦见了女人白花花的屁股，扭捏作态，极尽勾引之能事。生活竟如梦一样无聊而荒唐。

五

第二天。

我能希望什么？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给我带来希望。在狭窄的生存空间里，不可能出现多大的机遇，更不会有什么奇迹。并不是我不愿开阔自己的眼界，实在是我太平凡了，或者说，我的出身太平凡了。生存环境只能让我接触平淡，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有什么变化呢？如池水，偶尔会有一点波澜。而我偏偏要追求辉煌，悲剧就在于此。

我想到了喝酒，喝它个天昏地暗，稀里糊涂。这样，我可以暂时地忘记一切，不至于沉溺在狂乱的思想中不堪重负。还可以借酒耍疯，胡作非为——人们会以酒疯子而谅解我。

我想到了堕落。堕落不像成功那样需要意志和血泪拼搏。它只要一样东西——灵魂。当我把灵魂和思考交给魔鬼的时候，夜晚将是我的天堂，流氓和妓女举着盛满美酒的高脚杯向我祝贺。我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践踏一切，挥洒自如，直到死亡。

我也想到了死亡。在我感到空虚无奈的时候，我不愿堕落。我不能成为父母背上的十字架，不愿意成为人民的罪人。如果我的死能唤醒一部分麻木的心灵，叩响社会理性的大门，我宁愿自杀。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太现实的为活着而活着的生活，实在过于庸俗，太理想化的理想主义又过于渺茫而神化。我无法证明我能活下去的理由或动机，看不到前进的方向，找不到拼搏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往往又只能通过物质的力量才能吸引虔诚的信徒。

我不甘沉沦，却在无可奈何的无法振作而任凭沉沦。更多的人，麻木的任凭腐烂而不知。更有甚者，成为社会的渣滓和罪人。

六

谁来救我？

2000年10月30日于老家

一笑无凭

整一代单身汉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