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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剑法还活着没?
林平之穿着他那身绣着金花的脏破不堪的华服,瞎着眼睛被带到左冷禅的地盘,他立在一旁听着冷禅兄练武的风声,冷冷道,你练的多半是错的罢。态度颇有些孤傲、酸腐。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因为自己拥有真正的葵花宝典或是辟邪剑法,而是因为,自己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又加上又丑又瞎,在这样令人心生寒意的外表下,却有一棵强烈的复仇之心。
一个人的态度、说话的手势,总是想真正掩蔽着自己内心里的想法。很多时候以为能够掩盖的了,岂料多半是欲盖弥漳。
一群野心家聚在了一起,想去颠覆天下,或是武林。在他们的眼睛里面,正或是邪有什么分别,只要自己能够号令天下,纵使牺牲再多,也是无所谓的。比如,自宫。
宝典的第一句便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句话,折杀了七尺男儿的所有尊严。走上这条路,不管是正人君子或是邪魔歪道,都是没有后路的。书里面描写的反面人物,却作到了极尽极大的勇气,挥下那自残的一剑。这样一缕悲壮的勇气,倒底还是令人心底一颤的。
令孤冲是不会去练什么辟邪剑法的,绝对不会。因为他是正派人物,他有自己的机缘去认识风清扬,有一本独孤九剑等着他。正面人士虽然会有被师门父兄全体误会,打杀出师门再不归宗的曲辱,有雨夜里拼了全命保护同门却被冷言相待的心酸,有心爱的小师妹终嫁他人的感情上的不幸,以上种种,是绝对会遇上的。但是他不用去自宫,也不用面对灰飞烟灭此身化为粉尘的结局,那些所有种种人生里的困顿,只是让他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绝世大英雄所必须经过的路。
纵使最后归隐于江湖,但能平静地玩一些帮媳妇儿画眉毛之类的雅事,得到这样太平的终老。最起码的,作为一个须眉男儿的人格和身体,均是完整的。
冷眼看看,倒有些半夜里哀叫着的灵魂,他们身体有缺,灵魂哭泣,囚禁在寒冷的西湖里,永生永世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挣扎、咆哮、怒吼。
自宫的人,命运多半是如此令人震憾的。极致的震憾。走出那一步,面对着万劫不复的境遇,那结果是明知的。古来皆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却终有邪不胜正。东方不败练成了绝世武功,却爱上了杨莲亭。林平之左冷禅自宫练武,却又是谁都不爱。小林纵然还有一曲采茶歌,也是佳人已逝此曲难消魂,湘灵终在宛约处。这两个人谁都不爱,只爱权力和天下。
那一本剑谱吸引了眼球,凡是见过的人,心里都生出了魔。剑谱上只是写着绝世的武功,着了魔的人却看到了天下。天下可以呼喝的,比起自宫那一剑,更有吸引力。这场残忍的吸引,引着他们,走向灰烬。
心底里,到底还是生出了敬佩的。敬佩那些着了魔的人的那些痴迷,那些野心,那些悲壮。痴迷让人敬佩,野心让人觉得可笑,悲壮让人怜悯。
林平之左冷禅之类的,胡子掉了,说话声音变了,却是坦然的,站在与正派对立的高峰上,寒光闪过,是生是死,都是一场又一场冷入骨髓的笑。那笑声里,掠过死亡。
只有岳不群最可笑。粘着早已经掉了的胡子,在长袖子里悄悄拈着兰花指。他的兵器早已经换作了一枝细细的绣花针了,却还是指挥着弟子练那蠢笨的华山剑法。有人说他装腔作势,作坏人也来得不爽快。你都已经自宫了,是一个天地不容的废人了,你还装什么好人呀?
是呀,装什么呢?装啥也不能装好人呢。好人,可是最难当的。更何况,还是一个自了宫想要去练辟邪剑法继而一统江湖和天下的好人?
林平之想到这里,笑了笑,安心地坐在囚室里数身上的虱子。一个虱子代表在这西湖里困了一天,那身上的虱子多得数不清了,那我也不知道到底呆了多少年了。林平之叹了一口气,我还活着呢,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但是我旧日的对手,那些好人,还活着吗?
只是,不知道,那一本辟邪剑法还活着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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