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克嵩摄影器材城的大门口,横七竖八停泊着城里开出来的私家车。车里装载的是胶片相机,把车身压得很低。车周围都被背着摄影包的发烧友们包围着,一层一层地,填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大门口去是仅容七八辆车并排的停车场。器材城就在停车场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广告牌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件旧摄影背心上。 那些穿旧摄影背心的大清早开车出来,到了五克嵩,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胶片相机的行情。“F4S两千块,EOS1V三千块,林哈夫可以稍高点,”二手店里的老板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背心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六七千么?” “一万都卖过,不要说六七千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数码相机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开车犹如跑旱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政策好,工资上调,年终奖还发了点,手里总算有些流动资金,老婆也还算大方,谁都打算想升级一下手里的器材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卖的好,我们背回去放在家里摆弄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老板冷笑着,“你们不卖,我们就关门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数码,水货,头几批还没卖完,外洋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我们马上就转行了。” 数码,水货,外洋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卖那已经送到二手店来的机器,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卖呢?照片的总是要拍的,为了请模特,买胶卷,拿出去亮骚,借下的债也是要还的。 “我们送到马恋道去卖吧,”在马恋道器材城,或许有比较好的行情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老板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不要说马恋道,就是在网上卖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F4S两千五,EOS1V三千块。” “到马恋道去卖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马恋道要过两个收费站,知道他们捐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捐,哪里来的现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二手店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可能会砸手里,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F80还是两千块,今年的F100也卖到五千多块,不,你先生说的,EOS1V一万块也卖过;我们想,F4总该比F80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两千!”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F4S四千块吧。” “先生,发烧友不容易,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老板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门外,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卖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罗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钱,不收你们的,有别人的送来。你们看,大门口又有两辆车停在那里了。” 三四件摄影背心从大门口钻进来,背心上是表现着希望和艺术的大胡子。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背包的肩背上。 “听听看,现在什么价钱。” “比春节前都不如,只有这么点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暗盒里的胶卷,一会儿又暴光了三四个。 希望的胶卷虽然暴光了,背在摄影包里的器材可总得卖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器材城。二手店里有的是钱,而背心的空口袋里正需要钱。 在成色新和旧的辩论之中,在镜头灰与透的争持之下,结果大门口的私家车真个敞口朝天了;车身浮起了好些,填满了这车那车之间的空隙的背包客也看不见了。旧背心朋友把自己当年买来的器材送进了五克嵩器材城的二手店的柜台,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外带一堆积压的胶卷。 “老板,都给现金,人民币,不行么?”重重的器材换不到重重的人民币,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菜鸟!”夹着一枝水笔的手按在计计算器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一筒胶卷怎么也值十块钱,难道你们就从此不用胶卷了么。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现金,只有胶卷。” “那末,换成RDP或者TRI-X的吧。”从胶卷盒上辨认,知道手里的胶卷不是专业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可是中国制造的,你们不要,难道要当汉奸?” 不要这胶卷就是汉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胶卷上的有效期,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胶卷塞进破背心的空口袋或者空落落的摄影包。”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器材城,另一批人又从停车场跨进来。同样地,在柜台前暴光了希望的胶卷盒,赶走了涨工资以来望着精致的镜头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重重的器材送进二手柜台,换到了并非重重的现金的胶卷。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旧背心朋友今天上器材城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锂电池用完了,须得买十节八节回去。UV镜也要带几个。反转片向市里那些摆在柜台里的商场买,几十块钱只有这么一小盒,太吃亏了;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盘分来用,就便宜得多。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化妆品听说只要几块钱一盒,MM们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卖机器就嚷着要一同出来,自己几盒,大姐几盒,小妹几盒,都有了预算。有些MM的预算里还有一架精巧的小DC,一身雪白的婚纱,或者一台不错的小DV。难得今年手头有点富余,一天能多照这么三五卷,让一向锁得紧紧的快门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房租,还债,冲洗片子,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幻灯机。这东西实在怪,不用阳光、片子放下去,打到墙上象放电影;比起小小的观片器和灯箱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柜台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叠钞票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开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器材城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狭窄的过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二手贩子。MM们臂弯里钩着皮包,眼光只是向两旁的数码店里直溜。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电池、反转片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只好少买一点。整盘的胶片价钱太“咬手”,不买吧,还是十多块钱一小卷向小摊零买。滤镜呢,预备买偏振和UV两件的就买了UV一件,预备以后必须要用的时候再说。想买幻灯机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几千块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老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花了几千块就买这些东西来,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这东西有什么用?我的拍照手机哪?”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摄友拗不过MM的欲望,便给她们买了最小巧的DC。小DC的屏幕可以转动,要他平就平,要他立就立,要他变焦就变焦;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MM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胶片发烧友们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